亦可跪在地上,弓着腰,歪着头,望着床底下。夏力力与夏鹿鹿的眼睛在黑暗中冒着光,像四颗浑圆的玻璃球。时间已过去了八分钟,两只猫还不肯从床底下钻出来。无论亦可拿着两碗猫粮如何卖力吆喝,它们都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在床底下过一辈子似的,坚守阵地。亦可心里急躁,额头上冒出细汗。若是平时,她便不管了,由得猫咪们去,反正它们玩腻了,自然就会出来。但今时不比往日,婆婆等着睡觉呢。蔡向欣终于不耐烦,说:“这要搞到什么时候?我来!”
说罢,她到阳台拿来晾衣杆,直接往床底下杵。又握着杆子顶端,左右甩动,大有殴打猫咪之势。亦可听到夏力力对那杆子发出了警告声——“哈!”
像蛇吐信子一般的声音。她心中着急,但嘴上又不好表现。这两只傻猫,怎样都不肯从床底钻出,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殴打!“妈,这样没用的。”
亦可忍不住,急急道,“猫胆子小,这样它们更不敢出来。你们去客厅坐会,我很快就把它们弄出来。”
蔡向欣满头大汗,更不耐烦,把晾衣杆一扔,走出客房。“你也出去!”
亦可压着怒气,对夏栋说,“你在这里,它们也害怕。”
夏栋走出房间。亦可思来想去,记起周六外甥过来时,从家里带来了一把新鲜猫薄荷逗猫。那猫薄荷并没有被吃完,剩下的茎叶就放在厨房的烤箱上。亦可跑进厨房拿来。猫薄荷已经干枯,不过不碍事。干枯的猫薄荷味道更加浓烈。果然,夏力力和夏露露两只臭猫,禁不住诱惑,从床底下钻出来了。夏鹿鹿很疯狂,一把咬住干叶子不放。夏力力则小心翼翼的,但终于也上前来吃。说时迟那时快,猫咪一放松警惕,亦可便一把捞起这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扔出门外。夏力力与夏鹿鹿的这场探险宣告结束。亦可进洗手间洗手,蔡向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你用洗手盆洗手?”
不在洗手盆洗手,难道要在金盆洗手?亦可应了声“嗯”。“刚抱完猫咪,在那里洗手,不卫生。”
蔡向欣说。亦可没吭声,转身去淋浴房中的水龙头下洗手。水溅湿了她的脚。从洗手间出来,亦可听得夏栋在和蔡向欣讲:“客房门上插着钥匙,你出入记得关门。门要反锁,不然那只长毛的猫会开门进去。”
“这猫这么厉害?”
蔡向欣惊讶道,又说:“把那两只关进猫笼就行了,关着门睡觉也太闷了。”
亦可一听,便让夏栋把他们房中的空气净化器抬到客房,给婆婆使用。婆婆这才不说话,回了房休息。临睡前,亦可才突然想起,客房开空调,本来就是要关门的呀!就算不开空调,难道婆婆平常睡觉敞开着门?她下意识拍了一下大腿,手掌与大腿肌肉相击,发出了如同玻璃球在地板上弹跳的清脆声音。翌日清晨,为了避免前一天的迟到状况再次发生,亦可特地提早半个小时起床。洗手间旁的客房房门紧闭,门口摆放着一双拖鞋。看来婆婆还未起床。亦可心中庆幸着,赶紧进洗手间反锁,开始洗漱。洗完脸后,上眼皮依旧还肿着。幸好冰箱里还冻有冰块。她拿了一些,用毛巾包裹着敷在上眼皮上。坐着冰敷总归麻烦,总要仰着头,于是她直接躺在沙发上。昨晚上为了给婆婆洗床单被套,她熬夜了。一熬夜,眼皮就肿,跟金鱼似的。寒冰的冻感透过毛巾的每根细线,传递到她的眼皮上。毛孔由此紧缩,刺激皮肤,她因为刚起床而混沌着的脑子开始清醒。但蔡向欣突然冒出的声音,则让她跟淋了冰水一般,打了个激灵。“你还没去上班呀?”
亦可赶紧起身,拿开毛巾和冰块,发现蔡向欣顶着个刚睡醒的鸡窝头,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问道。“嗯,眼睛太肿了,敷一敷。”
蔡向欣没说什么,走到阳台上,看一眼亦可昨夜晾晒上去的床单。亦可丢掉冰块,进房间里化妆。今天她可不能再和昨天那样素面朝天地去上班,省得曾雁念叨。曾雁以后可是她的顶头上司,还是要谨小慎微地做好细节才是。想到这,又联想起曾雁昨天和林思容的对话,亦可决定放弃日常的大地色眼影,选用粉红色眼影,这样看起来化妆效果明显许多。上完眼影后,亦可大喊后悔。本来眼皮子就肿,这样一涂,跟被人打肿了似的。最终她顶着蓝色的眼皮子走出房门,下眼睑则是粉底遮盖不住的黑眼圈。走到玄关处换鞋时,蔡向欣从厨房探出头,问:“你不是说以后要提早40分钟上班吗?怎么还慢悠悠的?”
亦可没料到婆婆的记忆力这么好,只得解释:“我说的是调岗后,现在还没,可能是下个星期。”
蔡向欣听罢,转身又进厨房。亦可心中不安,有种欺骗人被戳破的忐忑。可重点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谎。没时间给她多想,赶着上班了。她喊了一声:“妈,我上班了。”
“等会儿。”
蔡向欣嚷着,从厨房出来,手里提着个透明塑料袋,递到亦可手里,“刚蒸熟的鸡蛋,烫,等凉点在路上剥着吃。”
这下亦可心中更加不安,似乎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这感觉从何而来,她也不清楚。但这感觉占据着她的心,以致于她在地铁上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好好孝顺婆婆,让她在家里住得开心些。到了公司,曾雁对亦可的妆容表示十分满意。亦可便顶着这张红红蓝蓝的脸忙了大半天。到了中午,才得空和梁锋说,自己考虑好了,愿意去创日店干行政。梁锋便吩咐她这几天做好交接,下周一就去创日店上班报到。一切皆成定局。其实早在梁锋找她谈话之前,“局”早已“定”了。只是她扭捏着挣扎着,仿佛还有选择似的。与梁锋讲完决定后,亦可便去饭堂吃饭。今天饭堂的饭依旧难吃,甚至小排骨都有点馊了。所有门店的饭堂均被承包商外包出去,但总部的饭菜总是比其他门店的饭菜来得难吃。也不知道曾雁怎么管的,近水楼台,居然让那承包商在自己眼皮底下捞油水。后来黄洁心才偷偷和亦可说,原来饭堂管事的陈姐,是老板的亲戚,即使捞油水,曾雁也不敢管。更何况,陈姐给老板做的饭菜,颇上得了台面,老板甚感满意。亦可随便扒拉了两口,吃不下。到了下午四点多,肚子便开始打起鼓。这才记起早上婆婆给的鸡蛋。早上忙,根本没来得及吃,这下好,可以拿来填填肚子。她剥开蛋壳,凉透了的蛋白光滑似玉。她就着开水吃下整颗鸡蛋,记起早上在地铁上所想的,觉得当时自己一时感动,心意是没错,但想法不够周全。无论如何,婆婆在不在家里长住,她和公公的所谓“离婚”,总是要问清楚的。不是,那婆婆想长住,也没问题。是,那便从中调解。那假若调解不成呢?唉,到时候再看吧。亦可洗干净手,马上发信息给夏栋。昨晚她对夏栋下了“最后通牒”。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家伙一定会想办法拖延逃避的。“下班后过来接我,我们一起回家。”
亦可把信息发过去。但夏栋一直没回复。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有种今晚就不要回来。亦可心中冷笑。到了五点五十分时,夏栋终于回复——“今晚我们部门聚餐,你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