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汽车进入沙市站,停下了。乘客蜂拥下车,木山提着他的编织袋站起来,跟着乘客下车。我看着自己的蛇皮袋,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感觉很丢人。我本想把蛇皮袋抗在肩膀上轻松一点,立刻改为拖着蛇皮袋。我们走出车站时,看到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恨不得立刻扔掉手里拖着的蛇皮袋。但想到这里面有被子,衣物,书本等等,只好提着蛇皮袋,跟在木山的后面走着。我走在大街上,感觉自己无比渺小而自卑,像个乞丐。我看了看木山,木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经常来沙市,似乎习惯了这样来城市的生活。我想,还要适应一下新的环境。一直认为沙市非常好,想来沙市上班,但来到沙市却感觉自己更加自卑和难堪。难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活吗?木山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一辆三轮车朝我们这里行驶而来。木山举着只剩下小半个锅盔的手在空中摆动,然后乐呵呵笑着说:“我们坐三轮车去关沮口。”

我从未坐过人力三轮车,这样的三轮车也是第一次见到,也很想体验一下。三轮车飞速地行驶到我们跟前,猛地刹住了。木山依然憋着强调问:“到关沮口,几角钱?”

“三角钱。”

三轮车夫热情地说。三角钱,这么便宜。我想,是不是要三块钱,就和刚才买锅盔要五分钱一样,结果是花了五角钱,相当于乘以10得出的结果。哈哈,我不明白的是,沙市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两角。”

木山说,“行,就走。”

三轮车夫摇摇头,有点无奈的样子说:“好吧,就依你,两角。”

我摇摇头,坐三轮车说要两角钱,其实就是两元钱。想到这里不免感觉好笑。三轮车车夫帮我提起蛇皮袋放入三轮车厢里。我和木山这才坐到三轮车车厢里,这时,才感觉有一点自信。三轮车夫跨上去,站立着运用全身的力量踩踏三轮车踏板,三轮车渐渐地加速,像一条船一样慢慢加速前行,越来越快。木山吃着锅盔,眼睛到处看,寻找着漂亮的姑娘。我看着木山的样子,忽然也笑起来,不由得又想起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没有过多久,三轮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车夫手握着刹车杆,三轮车徐徐减速。木山提着蛇皮袋下车,大大方方的样子递给三轮车夫两块钱。等三轮车夫离开,我故意问:“不是说好了两角钱的呢?怎么要两块?”

木山大笑起来,伸出食指,郑重其事地说:“在沙市一角钱,就是一块钱。”

我故意笑着说:“一角钱,就一角钱呗,非要一块钱,一块钱,弄不好就是十块钱,这也太复杂了吧。”

木山点点头,笑了起来,说:“所以,你出门的时候,尤其是讲价,要注意点,以免被人‘宰羊子’。”

“什么叫宰羊子?”

我问。木山摇了摇头,笑着说:“就是骗你,让你吃亏上当。”

我想,以后买什么东西,一定注意这个一角钱可能就是一块钱;一块钱可能就是十块钱。但我还是不明白,明明是一块钱,为什么要说一角钱呢?木山提着编织袋走着前面,我背着一个蛇皮袋走在后面。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急切地仔细寻找厂子。这里看不到一个人,也无法问,只得找来找去,找了大半天,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就是没有看到用品厂。“见鬼了,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找不见呢?”

木山猛地站住,喘着粗气吼道,手也松开,提在手里的编织袋啪的一声响落在地上,地上腾起一股灰尘。我也是累得走不动了,站住脚,双手托着肩上的蛇皮袋慢慢地放到地上,顿时感觉浑身轻松无比,恨不得坐到地上休息。我有些后怕,要是找不到厂子,那就只有回去了。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厂子啊,不能回村子啊。木山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身体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背猛烈地靠到墙上,背后“咣当”一声响。“什么响声?”

我头都没有抬,感觉有点奇怪地问。木山心情不好懒得回答。我看了木山一眼,木山靠着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用混杂的腔调吼道:“遇见鬼了,怎么找不着呢?”

“刚才是什么声响?”

我再次问木山。木山依然懒得回答。我走到木山背后,用手敲敲,感觉是木板发出的声响。再仔细看时发现就是一块木板。木板上面的白色油漆已经褪色。我一把拉开木山,看见木板上面用覆盖着一层细沙,退后两步分辨,上面像是字迹。再仔细辨别细沙,却是几个宋体字。我不由得惊叫起来,“这不是吗?”

原来,这层不易察觉的细沙形成的宋体字:沙市XX用品厂。木山这才转身看木板好一阵,赶紧从口袋里摸出牛皮纸信封,看看信封上面的字体对照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信封上是横着写的,而木板上是竖着写的。木山摇晃着脑袋,认为不可思议,苦笑道:“还真是。”

“多亏你打响了厂牌。”

我笑着说,“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真没见过这样的厂牌,”木山冷笑道,转身伸长脖子从生锈的铁栅门往里看,忽然间变得有气无力地说,“还是回去吧。”

我吃惊地问:“又怎么啦?”

“人都没有。”

木山心灰意冷地说。是啊,这样的厂门与活力28厂门没有可比性,那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的心也是一冷,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就猜想是这样的厂。”

木山摇着头说。我想到好不容易来了沙市,还有想来沙市见梅香,只好说:“试试吧。”

“这还用试?”

木山说完,提起地上的编织袋,就要往前走。“你回哪里?”

我问。“回家里啊。”

木山吼道。“你答应我去见梅香的呢?”

我提醒木山。木山一听猛地愣在原地,稍后,才说:“我现在就去找我二叔,重新找个厂。”

“你二叔,这几年下来好不容易给你找得厂,你都不进去试试,你二叔还会给你找厂吗?”

我大声吼道。木山再次站着不动,像是自言自语:“那你说,怎么办?”

我走近铁栅门,脸贴着铁栅门生锈的钢筋仔细看着厂区里面的一切:厂区中间是一块宽阔的平地,上面铺着煤渣,有点地方还是长出了草。平地的北面是大车间,车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很简陋的机械。车间的东边有个单独的房子,里面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庞然大物,屋顶上矗立一个大烟囱,大烟囱的四周用铁丝拉扯着。平地的东边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食堂和餐厅,墙体外面修建的楼梯到二楼的几间办公室。西边一个大仓库,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双排座汽车。“还有小汽车呢?”

我惊讶地喊道。木山不声不响地说:“蓝鸟。”

“哪有‘蓝鸟’?”

我转头看木山,不解地问。“‘蓝鸟’小汽车。”

木山用手指着小轿车抬高声音喊。我哦了一声,顿时感觉到小轿车极为高级,不由得再次用尤为看重的神态注视着小轿车,心想,要是能走近摸一摸,坐一坐,那该多好啊。“你看到人没有?”

木山催促我问。我感觉到木山的情绪有了很大的变化,心里不由得又高兴起来,由于没有看见一个人,便没有回答木山。木山情绪起伏不定,在铁栅门跟前走来走去。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里的什么,希望能看到一个人,打听一下。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有傻傻地站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楼梯的转弯处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然后徐徐地从窄窄的楼梯走下来。中年女人本来是要往车间那边走的,看见栅栏外的我们,调转方向径直走了过来。中年女人也烫着鸡窝一样的头,穿着裙子,慢慢走了过来。中年女人走近,便能看到白白的脸皮上满是雀斑,操着沙腔问:“你们,找哪个?”

木山连忙喊道:“我二叔,让我来找王主任。”

。中年女人连忙问:“你二叔是哪个?”

“齐……”木山刚一开口。中年女人立刻笑起来,说:“我晓得了,呵呵。我就是王主任,进来吧。”

木山高兴地提着编织袋走进铁栅门。我提着蛇皮袋也跟着跨进铁栅门,就在跨进的一瞬间,仿佛像是跨进一个美妙的世界,内心里无比激动地喊:终于进厂了。王主任带着我们走进车间,先问了我和木山的名字。然后介绍说:“我们是香港合资企业,产品市场前景广阔,我先带你们去车间看看,只要好好干,一定有很大发展的。”

我惊呆了,内心里非常感谢木山的二叔,居然给我们介绍这样好的工厂。王主任看着我和木山继续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厂里,正是需要你们年轻人的加入,你们来了正好是创业的关键时刻。”

我听着王主任的话顿感心潮澎湃,特别听到“香港合资”,还有“创业”等词汇,脑海里想象着未来该是多么美好啊!王主任带头在车间走动,一边介绍说:“现在车间在维修保养,过几天就要开动机器生产。”

车间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橡胶气味。中央一个铁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坑;四周是烤箱,烤箱的门打开着,里面排列着人体手臂模具。车间的各个角落有几个工人打扫卫生,有几个维修机器,一边干活,一边说笑着。王主任对着一个姑娘喊了一声:“裴春梅。”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转过头看了看王主任,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王主任。”

裴春梅走近之后,用普通话喊道。裴春梅身材苗条,黝黑的脸,单眼皮,眼睛很小却特别有神;穿着朴素,显得平淡无奇,却非常得体,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裴春梅,今天来的两位新同事,这是齐汛。”

王主任抬起手掌对着我向裴晓梅介绍说,“新人啊,好好带啊。”

然后面朝着我用手掌对着裴春梅介绍说:“这是你的班长,裴春梅,齐汛,你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裴春梅看着我,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轻轻说了句:“你好,欢迎欢迎。”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抖动了一下,像似遭受到冷空气而颤抖。这样的礼貌用语在生活中第一次听到,特别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当着面说,实话还真有点接受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裴春梅,感觉脸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王主任带着木山去了另外的车间。我站立在原地,单独面对裴春梅害怕而不知所措。裴春梅为了打破尴尬,主动问我,“你是哪里人呢?”

“普济镇。”

我只得鼓起勇气回答道,紧张的情绪使得我浑身颤抖。“普济镇?”

裴春梅反问,她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普济镇因普济观而得名,普济观始建于明代。”

我鼓起勇气说出唯一让我感觉到很值得介绍,年代久远的历史。“是江陵下面的乡镇吧?”

裴春梅又轻轻地问,普通话非常标准流利。裴春梅说话时,还在不停干活,衣服也随着手势带动,隆起的胸脯显得山丘一样在衣服底下时隐时现。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是,江陵下面的乡镇。”

裴春梅捂着嘴巴笑起来,“荆州城又称江陵城,你见过吧,明末清初修建。”

我摇了摇头,哦了一声。心想,只是听说过荆州城,还没有去看过,等有时间一定去看看荆州城。此时,王主任和木山过来了,木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王主任笑着冲我说:“去宿舍吧。”

我高兴得不得了,安排去宿舍就意味着真进厂了,也就是说我和木山就算是在沙市上班了。我转头对裴春梅笑了笑,用手示意再见。裴春梅微笑着举起了手,在下巴的地方摆动,向我示意再见。王主任安排一个司机开着一辆双排座汽车,送我们去宿舍。汽车一路飞驰,坐在驾驶室里十分快活,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荡漾出无法掩饰的笑意。忽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扒拖拉机的情形,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坐上双排座汽车驾驶室啊。想到这里,认为这次来沙市,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侧过头去看着木山,木山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快乐。汽车一会就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停下来,小院里有两棵高大的树,树上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一座老旧的二层寝室,寝室门上写着阿拉伯数字。“这就是你们的宿舍。”

王主任说着跳下车,径直从弧形的铁栅门地走了进去。一楼2号寝室里飞快地走出一个老头,喜笑颜开地迎接王主任。“老王,怎么样?”

王主任招呼着老头。老头也热情地喊了一声:“王主任。”

木山和我各自拖着行李跟着下车,从弧形的铁栅门走进去小院:小院打扫得非常干净,围墙的下面的花坛上种植着月季花和美人蕉。宿舍的西边是一排洗漱房,南北分别写着宋体“男”和“女”字;东边是厕所,石灰墙面已经斑驳,南北方向各写着宋体“男”和“女”。一楼,二楼有点宿舍门大半开着,门口或是走廊上,坐着,站着,或是走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有的在看书,有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有的在嬉戏,就像是一群群活泼可爱的小鸟。自从走进院子,我感觉所有的姑娘都在看我,顿时感觉到脸上火烧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姑娘有点难为情,同时感觉到许灼热的目光,不敢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但心里涌现出阵阵欢喜。“都冲你看。”

木山扭头对我小声说,快步走上楼梯。我的虚荣心受到极大的满足,羞红的脸更不敢去看那些姑娘,将蛇皮袋扛在肩膀上,用蛇皮袋的一头挡住了脸,愉快地跟在木山冲向二楼。王主任领着我和木山走进二楼7号寝室,里面有四张床,两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男伢:一个白净的瘦瘦的男伢,中分头,眯着一对丹凤眼,见到王主任进来一骨碌爬起来,显得十分恭敬的样子,弯着腰像个汉奸模样。另一个男伢很黑,小眼睛,头发很短,烫得弯弯曲曲。“一个房间四张床,你们两人用这两张床,先休息几天,过几天就上班了。”

王主任说,然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我和木山开始打扫床铺上的灰尘。中分头的男伢观察我们一会,从床上坐了起来,问:“老乡,你们是哪里的?”

我瞟了一眼中分头的男孩,没有理会。“普济。”

木山大大方方地憋着沙腔说。“不知道哪里。”

中分头的男伢摸了摸脑袋笑着说。木山又连忙说,“江陵的。”

“哦,哦。”

中分头的男伢恍然大悟,笑着说,“我们俩是川店的。”

中分男伢说着话,指了指床上躺着的黑瘦的男伢。木山再次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木山,他叫齐汛。”

“我叫黄平,他叫魏华松。”

中分头的男伢也非常热情地介绍。我不屑一顾的样子,只顾着铺床。“初来乍到,多多包涵。”

木山抱拳提高声音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黄平立刻抱拳,高兴地回应,像跑江湖的人。“好好,都是朋友,兄弟。”

木山笑呵呵地说,看了我一眼,眼睛眨巴了一下。魏华松这时站起来,十分热情的样子伸出手与木山握了握,然后,又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觉到魏华松的手上有很厚的茧,也很有力,我不由得松开了手。黄平连忙伸出手和木山握手,两个人兴奋地笑起来。尔后,转过头来,和我握手。黄平的手很柔软,没有什么力量,我也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了一下,就松开了手。魏华松一声不吭给木山一叠饭菜票。木山推开魏华松的手,坚决不要。“一个寝室的,客气什么?”

黄平有些责备的语气说,认为我和木山一样不够意思。“钱乃身外之物。”

魏华松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啦。”

木山一个劲笑,显然是不好再推辞了,说:“你们这样够意思,我就收下了啊。”

我暗自感到高兴。想不到这么快就交上朋友了。我铺好床铺,发现差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走出7号寝室,试想去哪里找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经过8号寝室时,发现里面没有住人。里面也是四张铁床,但只有一张床是平平整整摆在那里。还有一张断腿的办公桌子,和一把三只腿的椅子。我想,要是这是一张好的桌子和好的椅子,也不会丢弃在这里了。我只好把桌子和椅子搬到7号寝室,用水清洗干净。然后又在8号寝室里卸掉铁床的两根钢管子,一根钢管子绑在桌子上,一根钢管子绑在椅子上,居然弄扎实了。我想,这里就是我读书写字的地方了。到了晚上要吃饭的时候,黄平整理好衣着,对我和木山说:“走,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于是,四个人一起愉快地走出小院,十分融洽地走上刚才坐双排座汽车经过的路上。黄平想了想,问:“你们和王主任是亲戚?”

木山犹豫了片刻,笑着点点头,然后小声说:“这个,不要说出去。”

我暗自好笑,掩饰着情绪看向一边。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工厂,然后走进食堂。食堂里的两个窗口排了十几个人。“你坐着吧,我去打饭。”

木山对我说,看了看食堂餐厅那边空空的饭桌,示意我去那坐着等。我只好走到空桌旁坐下来等,食堂大约有两三百多平米,屋顶上悬挂着几把吊顶电扇,下面是几张硕大的圆桌子,圆桌子旁放着高靠背的椅子。餐厅的一个角落堆积着破损的几张圆桌,几把椅子和凳子。木山端来饭菜,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黄平和魏华松放好饭菜,也都坐了下来。长方形的塑料盘子里装着三个菜,一个豆角肉丝,一个白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另一块是堆得满满的米饭,放着一副筷子。“前两年,吃饭那叫一个热闹啊,一天三班倒,不管白天晚上,都有吃的哟。”

黄平摇着头兴奋而高兴地说,言外之意就是说现在不如从前了。“你们来厂里几年了?”

木山一边吃饭,一边问。“我们来了四五年了。”

黄平笑着说。“你们最高拿多少工资?”

木山继续问。“那时候,一个月拿一百多的工资,多爽啊。”

黄平吃着饭说。魏华松依然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饭。“现在呢?”

木山问。“现在,呵呵。”

黄平笑起来,随着冷笑身体抖动起来,有些心灰意冷地调侃地说,“几十块吧,呵呵。”

魏华松瞪了黄平一眼,微微一笑,说:“厂里上新产品,重回巅峰。”

木山这才笑起来,看了看我,我们相视一笑。一连几天没有上班。我拿出信纸,想给谁写信,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木山说:“要不,给我嫂子写封信吧?”

我愕然地看了看木山,不解地摇头。木山笑了笑,又说:“就说,他们结婚,我不能参加了。还有就是,让她跟我哥说,我在沙市上班,让家里人都放心。”

于是,我提笔写信,将木山的大概意思写了。木山拿起信纸,大声念了一遍,感觉很好,就笑起来,说:“不亏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啊。”

木山和我一起去了一趟邮局,把信邮寄了。我们回到寝室,还是想给谁写信,我想到了梅香,却不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便问木山,“木山,你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吗?”

我这样一问,木山还愣住了,笑着说:“写什么信,当面说就行了。”

我不好再问,只好无聊地翻看一本小说。看了一阵,心情忽地不爽,径直走到楼道上。天空中飘洒着小雨,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在空中飞舞,小院里水泥地面已经湿了,闪着无数的光亮。不知不觉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样的一种清香来自哪里?我四下里寻找,一无所获。6号寝室门走出两个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们俩都穿着海军风水手服,十分新颖、可爱。不一样的是一个姑娘穿着白色的凉鞋,另一个姑娘穿着蓝色凉鞋,她们露出的白嫩的胳膊和腿就像刚洗净的莲藕。她们挨着走廊的栏板站立着,显然有点害羞的样子,嬉笑间时不时窃窃私语。我有些难为情,想离开吧,但又挪不动腿。穿白色凉鞋的姑娘好像闻到了什么,脑袋伸入雨里,不停地用鼻子搜寻着什么。雨珠儿飘落在她稚嫩的脸上,形成晶莹透亮的水球,水球不断从脸上滑落。穿蓝色凉鞋的姑娘鼻翼轻轻地煽动着,四下里张望着,忽然用手指着院子里的树干大喊:“燕子,你看!花开了,花开了。”

原来她叫燕子,燕子拍着手也一起大叫起来:“小娇,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花开啦!花开啦!”

我顺着她们的眼光,发现树枝上绽放的一簇簇,一簇簇的花儿,白的,淡紫的,漂亮可爱,散发出阵阵清香,多么漂亮的花儿啊。这是什么树,开着这么漂亮的花?我一时兴起想去问两个小姑娘,这是什么花?似乎没有这样的勇气,一时间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询问的人。心想,这花跟桃花一样,也在春天里开?不知道是什么花?我仔细地看着那一簇簇的花,像一个个小喇叭一个个紧挨着一块,多么可爱的花啊!燕子和小娇的叫声惊动了好些人出来,楼道里一下子站立了好多人,木山和黄平,还有魏华松也来到走廊;楼下的寝室里也走出好多人,站立在小院里,抬头观看树上的花。大家都高兴地看着满树的花,叫嚷着,笑着,议论着。姑娘们看着树上的花,蹦跳着试着用手够不着,依然不忍离开。小娇推搡着魏华松,叫道:“快帮我们去摘一支花下来吧?”

燕子也在一旁蹦跳起来,催促着魏华松去摘树上的花。一群姑娘一窝蜂围着魏华松,蹦蹦跳跳叫嚷着让魏华松摘花。魏华松在姑娘们的面前极为腼腆,黑色的脸腾地变成了猪肝色。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来,请魏华松摘花。魏华松再也不好在推托什么,已是蠢蠢欲动。在场的姑娘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一起热烈地拍手叫好。黄平继续鼓励道:“上,上,上。”

魏华松紧紧腰带,运了一口气,猛地从走廊上跳上了栏板上,慢慢蹲下来,双手展开,像一只大鸟展开了翅膀。姑娘们顿时跳跃起来,有的拍手,有人发出尖叫。魏华松纵身往下一跳,从二楼的栏板上直接跳到了一楼了,我看到这样的情形惊呆了,赶忙从栏板探出头看:魏华松已经着地,双臂做了一个平衡的动作,像一只大鸟落到了院子里。整个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呼叫声一片。我吃惊不小,立刻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心想,真不可小看魏华松啊。魏华松脱掉鞋子,用手抱住树干,双脚蹬在树干上,像猴子一样一会儿就蹬到树丫上。这时,二楼走廊的姑娘们一窝蜂跑到树下,与一楼的姑娘汇聚在花树下,一只只手伸向喜欢的花枝,叫嚷着,吵闹着,好不热闹。魏华松十分高兴地摘下许多的花枝,一枝一枝递到姑娘们的手上。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一会,姑娘们都拿到了花,各自回寝室去了。树下渐渐地安静下来,顷刻间没有人需要花枝了。水泥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话语,无数的花瓣铺洒在地面,就像一张花瓣地毯。魏华松给自己摘了一大簇花,用嘴叼着,从树干上滑下来。我再次想起什么来,等着魏华松上了二楼,猛地问:“这是什么花?”

魏华松先是一惊,挠挠头,笑而不答。黄平冲到魏华松跟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辛苦你了,我代表全厂男同胞向你表示感谢。”

说完,对着魏华松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正像电影里汉奸的模样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凯旋”的魏华松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迅速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魏华松伸出食指挨了一下眉头,迅速回敬黄平一个独特、果断、帅气的军礼。木山说:“哥们,想不到你还有一手。”

“他轻功了得。”

黄平无比自信地指了指二楼的楼顶笑着说,“就是从这楼顶跳下去也没事。”

木山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魏华松猛地吃惊地低头看了看木山的牙,好奇地问:“你的牙,怎么那么白?”

木山依然是大笑的样子,喊道:“教我轻功吧?”

魏华松立刻微笑起来,说:“你跳也没有事。”

黄平神秘地走到我的旁边,一支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哥们,等一会,我们去姑娘的寝室玩吧?”

我顿时非常紧张,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内里充满了好奇。黄平拍拍胸脯,叫道:“没事,大家一起去,我打头阵。”

魏华松低下头,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去,我不去。”

黄平赶紧说:“去,都去,玩玩,怕什么?”

大家相互对视发笑,像要进入宝藏那样激动而开心。黄平和木山挤到镜子前,往头顶上喷摩丝,然后用梳子梳理,两个人不由自主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不忘把皮鞋擦得锃亮。魏华松不声不响地洗了脚,换了双干袜子,穿好鞋子,用手把头发往后理了几下,就算是整理了。我也没有更换衣服,带着一颗紧张不安的心,跟在木山的后面,走出了7号寝室。黄平带头走在前面,但到6号寝室门口,他却想躲到后面去,被木山一把拉住,像推着一块盾牌一样站立在寝室门口。魏华松伸手去敲门“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黄平还想挣脱,被木山死死地摁在寝室门上。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圆圆的微笑的脸,一双乌黑泛亮的大眼睛闪动着美丽的光泽,微笑着说:“请进。”

“刘大娇,谢谢,谢谢。”

黄平充满感激的语气大声说。这时被后面的木山和魏华松推进了6号寝室。木山和魏华松就这样连推带拉就进去了,我尾随后面走进房间。房间里充满了花香,夹杂着胭脂和香水的香味。我依然想知道,这是什么花,但不知道问谁,也不好意思去问,眼睛在寝室里游走。姑娘的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到处都放着花,窗户上插着,桌子上摆着,蚊帐里挂着,真是花的世界。姑娘们围坐在一张用报纸糊的长方形桌旁,还在忙着修剪花枝,装扮各自花瓶,或者杯子等,嬉笑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黄平和木山见机挤到了姑娘们的桌子旁坐下了。魏华松一声不吭走到一个床铺上,索性躺到床上。我不敢去挤到姑娘们中间,也不敢躺到一个姑娘的床上,连坐都不敢,只得站立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站的时间长了显得有点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木山坐在刘大娇的旁边,一只手帮着刘大娇拿着花,让刘大娇更好地修剪,另一只手不停地玩弄着手里拿着花;黄平也坐在燕子旁边,两只手拿着一枝花不停地转动着。桌子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她们专注地修剪着花枝,或说笑嬉闹,少男少女们乐在其中,房间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我继续站立着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搭理我,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想走出6号寝室,但想到这样做或许不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再次扭头看躺在床上的魏华松,他似乎睡着了。我想,坐到床上去歇息一下吧。于是转身看看身后的床铺收拾得极为干净和平整,不好意思坐,迟疑了片刻,还是偷偷地坐了下来,等坐下来时立刻感觉屁股坐到了棉花堆里了,那样的一种柔软和很舒适,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极为享受的那种感觉。猛地,又觉得这样做了不妥,慌慌张张地问:“这是谁的床?”

“我的。”

一张化着浓妆的脸转过来,表情很冷漠地说。我很吃惊地看到姑娘浓妆而冷漠的脸,很想立刻站起来,但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脸好烫。眼前的陌生的脸使我想起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梅香的脸。她们的脸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梅香从不化妆。眼前的姑娘明不仅化的浓妆,而且技艺精湛,浓妆使她看起来完美而艳丽,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的脸庞。屋子里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谈论,大概意思是劝说姑娘让我坐。片刻之间,就在我即将站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声音,语气缓和了一些,淡淡的说了两字,“坐吧。”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得到了主人的允许之后,无比安心地坐着。同时感到莫大的荣幸与满足,幸福感传遍全身。然后,鼓起勇气用无比感激的目光投向所有为我说话的人的身上,很想说一句“谢谢”,但喉咙里只是吞咽了一阵口水。最后用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那个姑娘,由于姑娘是背对着我,只能看到后脑勺上别致而漂亮的,有点像戏里的花旦的发髻,让我浮想翩翩:内心之中立刻忽然萌发了从未有过的冲动:要是像木山和黄平那样坐在她的旁边,该有多好啊。但我终究没有站起来,只是无比喜欢喜地转过头,看见中间蚊帐上挂着一张小虎队的画,凝视了很久,很久。时不时地,我的目光总会落到她的后背,还有脑后的发髻上,内心里总是充满了快乐。终于,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那个化着浓妆的姑娘叫郑青梅,顿感到无限的满足,反复念叨:郑青梅,郑青梅……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忘掉一样。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索性地站起来,内心里依然念叨着郑青梅的名字,独自走出了6号寝室,然后站立在6号寝室门口的栏板边,天空中,细如蛛丝的雨依然飘洒,无数光亮在闪烁着。我像是在看着树上的花,又像是在看雨,脑海里时不时闪现郑青梅的影子。晚上,王主任来寝室通知员工明天上班,院子里立刻欢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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