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是女孩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白菜。不，或者应该说，她过去能吃的东西只有白菜——除去那既是床又是食物的杂草堆之外。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从小就被家里人讨厌，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那个已经死掉的父亲。她虽然不聪明，但记性很好，所以哪怕过去七年三个月又六天了，她还是记得父亲在床上去世前对自己回顾一生的时候说的话。“白菜啊，是阿爸自己没用，当初我虽然知道你娘亲和外婆都做过娼妓，可想着她们已经赎身了，加上她们有些积蓄，就觉着入赘进来也没什么，毕竟阿爸一个穷书生……”他顿了顿，望眼看向摆书案上的几页纸，“当然不是说读书无用，只是在这倒悬天，哪怕再厉害也了不起做个六街主的幕僚罢了。可阿爸还是很喜欢读书的。”
“阿爸没有钱，又体弱多病做不了农活，所以这日子啊过的是越来越拮据，加上年龄都三十七八了，身边朋友也越来越看不起我，都笑话我会孤独终老。后来有一天，你外公找到家里，下了聘礼，说是要我入赘。”
“阿爸是知道的，他是认为家里风气不正，所以想要找个读书人去去那羊骚气，”白菜的父亲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大概是觉得‘羊骚气’这话太过熨帖，一边暗骂‘非礼勿言’一边对白菜说道，“后来啊咱们家就有你了，你娘去找大夫看过，说你娘亲因为过去那个的原因，所以只能生一胎，而你是个女孩子，她不乐意，想打掉你，可我哪里舍得哟。同样都是命，我可不愿意我女儿就这么没了。你娘为此跟我闹了好大脾气，我知道的，她觉得母凭子贵，生女儿还矫情，而且我还是入赘的，哪有说话的余地？”
“可我就是坚持，否则我就要休了她，你娘亲和外婆没有办法，只能把你安安稳稳生下来。虽然我知道她们不喜欢你，但好在我和你外公都疼你的紧。”
“后来你外公很快就死了，这几年她们娘俩对你态度很差，这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毕竟还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到了今天……”“要死快死，哪来这么多话。”
门突然被推了开，白菜娘亲和外婆出现在房间里。她们望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满脸嫌弃，“没钱就算了，还是个病篓子，本想着读书人会有些情趣，哪知道这么古板。”
“当真粗鄙，毁三败四啊。”
“三从四德？呵”，白菜娘亲嘴角挂着冷笑，“老娘天性本就骚浪，做过妓女又如何，要不是这样我还真看不上你哩。对你搔首弄姿全然不懂，也不怕直白跟你说了，就你那点床帏功夫，还不及隔壁张大牛，至少人家体格健壮。”
白菜父亲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你……”他伸手指着那个枕边人，手指轻轻颤抖。白菜外婆咯咯直笑，“闺女啊，上次你明明跟我说那西街边的李老大最是让你欲仙欲死，怎么，这么快就换人了？”
年轻女人面颊绯红，“那自然是都好的。”
“藕臂千人枕，芳唇万人偿，书上大概是这么说的吧，我的好夫君？”
男人震惊地望着那个朝夕相处的陌生女人，临死之际落下浊泪，“悔不当初啊……”白菜却不知，他到底在后悔些什么？自那之后，两个女人便彻底没了顾忌，放浪形骸不足形容其荒淫举止。更是将白菜束之地牢，计划等到十四岁便卖给青楼。为了不让她对自己的命运做出反抗，两人不准她穿衣服，不准她睡在杂草堆之外的地方，不准她吃白菜之外的东西——因为白菜最便宜。日复一日的折磨与挨打，临死前父亲对两人的嘲讽全都化成了死后的报复。就这么过了七年，还有一个月她就要被送去那个叫做窑子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得和她外婆和母亲一样，一样的奇怪、陌生，沉溺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她想，就算真的变了，也总好过现在的生活。就在她已经对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已经绝望的时候，地牢的天窗被打开了，黄色的烛光压在她身上，竟让她有了温暖的感觉——福至心灵一般，他觉得眼前这个昏迷的男人是她最后的希望。所以她想尽办法让陆红衣清醒过来，而对方是修士这点也出乎她的意料。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白菜裹上，然后带着她冲了出去。当两个女人看着陆红衣无中生有变出琉璃剑的时候，她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她们自解衣衫，她们搔首弄姿，再以头抢地，磕头求饶。“要我帮你杀了她们吗？”
陆红衣剑尖指着两人的胸口，那里没有一缕遮挡，红白相间，但他神色平静，不见淫邪。白菜摇头。两人惊喜。然后她看了眼自己的满身伤疤，说了一句话。借剑一用。随着剑尖从下面刺入她们的身体后，恐惧、憎恶、后悔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她们脸上永远定格。就这样，一场艳遇成了陷阱，一桩生意成了自寻死路，两个孤家寡人成了对影成双。…………………………………………白菜看着那个在夕阳下发呆的身影，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角。陆红衣恍然回神，捕捉到她眼底的那抹紧张，安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那小子的成长速度罢了。”
白菜犹豫一下，右手虚握，做了个向前捅的动作。陆红衣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哑然失笑，“你以为他是你娘亲与外婆，能够叫你随手打杀啊。”
白菜闻言嘴角往下一拉，有些委屈。陆红衣最见不得这个，苦着脸解释道，“虽然就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我还可能打得过他，但他太机灵了。刚才我考虑过要不要拼着暂时重伤的代价再用一次燕返把他杀了，省的在大比之日上多一个劲敌，可杀心刚起他便注意到了。”
“若是成功了还好，但如果失败了那我们都要死在这，一命赌两命，你说我们亏不亏？”
女孩掰着手指头想了想，然后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见状陆红衣哈哈大笑，“所以了，他既然正好有求于我，那我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也缓和下关系。说到底啊，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做朋友比做敌人省心啊。”
“那以后你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白菜问道，她对人情一事一知半解，但过去的经历不惮让她以最坏的态度去猜测未来。“也许吧。”
陆红衣起身拍了拍屁股。白菜疑惑道，“去哪？”
“回家。”
“哦。”
夕阳拉长着两人的身影。白菜老老实实跟着他后面走着，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里。好像这样踩在全世界最安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