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晞的爪子还没扒开顾霭沉的领口,浴室外传来白一丞的鬼哭狼嚎:
“熊化肥来查寝了——!!!”
明晞一惊,吓得差点跳起来,“完了,要是让班主任抓到我在这里,我今晚就得凉透!”
她蹬蹬蹬想往外跑,脑袋刚探出浴室门,看见熊国栋的半只皮鞋已经踏入宿舍门口。她惊慌失措地原地打了个转,碰上身后的顾霭沉,看看他身上居家柔软的短裤上衣,湿漉漉微乱的头发,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色吊带小睡裙,光溜溜的胳膊和腿都露在外边——
夜晚十点半,孤男寡女,同在浴室,衣衫不整,举止亲昵。
这要是被老师撞个正着,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明晞急得原地打转,嘴巴忽然被身后的人捂住,提着她两只细细的胳膊往后一拎,拎只小兔子似地,把她一整只拎进浴室里。
她后背抵在墙角,男生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头顶洒落的光线,身影自上而下地投来,将她包围。
掌心温热,混合着沐浴后干净好闻的薄荷香,覆在她的唇上。
门合上,顾霭沉低声对她说:“嘘,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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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国栋人到门口,白一丞立刻双手贴裤缝,标标准准的90度鞠躬,用整层五楼都能听见的洪亮声音说:“熊老师晚上好!”
熊国栋:“……”
熊国栋被吓了一跳,手里化学课本敲他脑袋上,“这么大声干什么,耳膜都给你震破了!”
熊国栋身为前市内重点高中资深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资历深厚,带出来的状元数不胜数,是当初长松校长不惜三次登门造访,百般游说,才邀请他加入的长松。
初来乍到,熊国栋被任命为一班班主任和四班任课老师,肩负整顿校风校纪的伟大使命,严厉名声久扬于外。
连校董事都要礼让三分的,没哪个学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四班是个体育班,班上总共53名学生,其中53名都是男生。
青春时期,一大群十七八岁肌肉勃发浑身蛮力,有劲儿没处使的年轻男孩子,每天吃饱睡醒了精力得不到有效的释放,就开始拆天拆地。
但凡每周一升国旗教导主任当着全校通报违纪行为的,十有八.九都出自四班的英雄豪杰。
于是最容易整出幺蛾子的四班男寝,就成了熊国栋的重点检查对象。
熊国栋亲自摆驾555号猛男集中营,自然做足了抗战准备,手里提着一根结结实实用化学课本卷成的棍子,边巡查边在掌心里一下下地敲。
声响回荡,目露威胁,检查力度渗透到了寝室内每一处的犄角旮旯。
就连一直咸鱼瘫在床上的沈唯都一骨碌翻了下来,和白一丞秦霄他们排排站在熊国栋身后,规规矩矩地垂首接受领导巡视。
看了一圈,熊国栋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三只安静如鸡的大萝卜头,目光逐一扫过——
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你们寝室四个人,怎么就你们三个?还有一个去哪了?”
秦霄:“……”
沈唯:“……”
白一丞:“……”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一丞撩起眼皮子瞄了眼浴室那边,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昏黄灯光透过门缝洒出来。
里面两人识趣地没发出半点声音,还开了水流声掩饰,伪装得非常完美。
白一丞急中生智,赶紧接话道:“报告熊老师,人齐的,顾霭沉在洗澡呢。”
“在洗澡?”熊国栋火眼金睛地捕捉到面前三人神情之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偶尔低头接耳,相互暗示,慌慌张张不敢与他对视。
熊国栋职教多年,育人无数,在他亲自调.教下痛改前非从良做人的学生不说一千也有大几百个。
学生在他面前的一百种耍猫腻的形式,他就能找到一百种破解的办法。
熊国栋眉头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当即调头赶往。他没有打草惊蛇,特意放轻了脚步,像站在大海潮边伸出一条腿疯狂试探的鹄,踮着脚尖提着裤腿不露半点声响地来到浴室门口。
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身体往旁侧倾斜,耳朵悄悄贴在门板上。
水声淅沥。
门缝底下飘出的白雾氤氲。
一派安然冲洗的美好场景。
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熊国栋收回了脚尖和耳侧,正准备往回走,却不留神踢到个什么。
垂眸一看。
是只粉白色的绒兔子拖鞋。
熊国栋:“……”
熊国栋弯腰拾起那只兔子拖鞋,举在手里,凌厉目光扫过面前三人:“自己给我站出来,谁把女生带回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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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发现啊?”浴室里,明晞被他捂着嘴巴,轻声问。
“班主任总不会闯进来。”顾霭沉说。他打开旁边淋浴开关,水流泻下来,哗啦啦地响,掩盖住声音。
“只是查寝,应该等下就走了。”
明晞乖巧地点点头。
宿舍内的动静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要小,开始还听见熊国栋和白一丞秦霄他们的说话声,随后便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们在里面,也没办法确认外面情况。
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水流声回响,清澈。白雾一团团棉花似地蒸腾起来,氤氲在脸颊,到处都雾蒙蒙的。
温度有些高了,女孩白皙的脸颊被水雾氲得透红,眼睫染上湿润,长发披散肩头腰际。
五官清丽,隔着薄雾,有种隐约看不真切的美。
明晞和顾霭沉并肩背靠在墙壁,一时谁也没说话,安静听着水声流淌。
垂在身侧的手背擦碰过,肌肤触碰,沾着一点水雾的潮,温度暖暖。
他手指动了动,触碰身旁女孩纤细柔软的小指,很轻地一下,随后又像有意识地在克制什么,指尖蜷了蜷,终究收回。
明晞抬起一只手给自己扇风,缓缓呼了口气,脸颊红扑扑的,“好像有点闷。”
“嗯。”顾霭沉低声应着,嗓音微哑。
“熊老师走了吗?”明晞悄悄跑到浴室门口,耳朵贴上去,隔着门听。
女孩的侧脸专注而认真,眼睫半垂,下眼睑扫了一圈绒绒的碎影。眸子莹亮,脸颊和嘴唇因为水雾熏蒸,润红像是樱桃。
许是里面的水流声太大,外面又太安静,听不出个什么。
“……也不知道走了还是没走。”明晞咕哝道。
她不敢贸然出去,只能闷着脑袋走回来,继续和顾霭沉并肩靠墙站着,发着呆,后脑勺贴在浴室墙壁的白瓷砖上,顺着光线向上望。
里面不透风,白雾一溜烟直直地往上窜,碰上灯盏化开,和柔暖的光线混淆一起,像是会流动的薄纱。
玻璃镜面凝了一层水雾,隐约映出身旁男生轮廓分明的面容,他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淡色的薄唇有棱有角,眉目清秀如墨,气质清凌。
像淡薄高拔的远山,又像一泓沁凉的泉,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干净透骨的纯。
和学校里大多数青春期聒噪的男生都不一样。
感觉到她的目光,镜中两人视线碰上,女孩大眼明眸,灯光底下异常清亮。打量而好奇,目光总是毫不避忌地落在他身上。
明晞眨巴了两下眼睛。
顾霭沉稍稍站直身,偏头望向身旁女孩,“在看什么?”
明晞收回镜中视线,扭头和他对视,“诶,顾霭沉。”
“嗯?”
“你为什么要和秦霄打架?”
顾霭沉看着她,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明晞歪歪脑袋,神情好奇而认真,“是因为我吗?”
顾霭沉还是没说话。
“hello?顾霭沉?你是顾霭沉吗?”明晞伸手在他面前挥挥,对方却纹丝不动,眸光静静,什么也不肯说。
明晞觉得顾霭沉这个人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他不想说的,天皇老子亲自拿扳手来也撬不开他的嘴。
明晞叹了口气,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比我高多少?你这样不理我,我要仰着头和你说话,脖子好累的。”
明晞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给自己捏捏酸掉的颈脖,闷声道:“那好吧,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威胁作用,仿佛害怕她真的会不理他一样,男生平静无痕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荡。
顾霭沉朝前走了一步,两手穿在女孩的臂窝底下,轻轻向上一提,把她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变成和他平视的高度。
她太瘦了,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这样脖子还会累吗?”顾霭沉问。
明晞:“……”
重点是这个吗?
明晞面无表情,仗着自己突然多出了二十来公分的身高,和他平站平视,身躯压迫地向他倾斜,手臂摁在他耳旁的墙壁,把他堵在角落里。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明晞追问。
女孩神情执拗,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安静几秒后,顾霭沉开口:“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明晞奇怪道,“不喜欢什么?”
顾霭沉看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嗓音淡而缓慢,却认真:“不喜欢他们把你的海报挂在墙上,不喜欢他们对着你的样子指指点点,不喜欢……”他说着,想起宿舍里的对话,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女孩纤细的锁骨和肩膀,肌肤雪一般的白;薄薄的睡裙纱料,质地柔软,勾勒出女孩身前花苞般微微蓬鼓的线条。
面颊不知是因浴室内温度闷热,抑或什么别的原因,缓缓浮上一层薄红。
“……不喜欢听见别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他低声说。
明晞没听明白,“说我什么坏话了?”
顾霭沉没往下说了。
明晞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老是把话说一半又不说明白,吊足了她的瘾,又害得她一通乱想。
她拧眉纠结,男生偏头过去没再看她,耳朵根始终泛着可疑的红。
明晞心头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耳垂。
她的指尖微凉,他的耳垂滚烫。
触上那瞬,男生身体赫然一颤。
几乎是一瞬间,顾霭沉反手扣住了她的腕。
明晞凑近他的脸,戏侃道:“诶,顾霭沉,他们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干吗那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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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外,熊国栋手里举着那只粉白色的绒兔子拖鞋,凌厉目光逐一扫过面前三人:
“从第一节课我就跟你们说过,距离高考只剩下116天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从实招来,晚上谁把女生带回宿舍了?!”
熊国栋看了眼腕表时间,怒火更盛:“夜晚十点半!把女生带回宿舍想干什么?啊?想干什么?!”
白一丞和沈唯低眸垂首,安静装死,发飙状态下的熊国栋简直就像头被人在屁股上拔了毛的野熊,谁敢往这枪口上撞,无疑是找死。
秦霄本着保护女神英勇就义的心情,两眼一闭,大步迈上前说:“报告老师,拖鞋是我的。”
熊国栋目光转向他,眯起眼,“是你的?”
“……”秦霄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解释道,“对……我平时爱偷偷穿的,沈唯和白一丞他们都不知道。”
沈唯、白一丞:“……”
露出敬佩英雄的目光。
熊国栋问:“你爱穿兔子拖鞋,还是粉白色的?”
“……对。”秦霄艰难地说,“我就这癖好。越粉越白我越爱。”
熊国栋:“……”
这他妈还说成顺口溜了啊。
见状,沈唯和白一丞也纷纷帮托。
沈唯:“是啊老师,您别看秦霄他生得牛高马大的,骨子里就这点儿小癖好,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心里都门儿清的,好几次我们回宿舍,看他抱着这只兔子拖鞋爱不释手,洗澡拉屎都不离身的,晚上睡觉不闻闻这拖鞋的味儿他都睡不着的。”
秦霄:“……”
白一丞:“是啊老师,您别以为这是只普通的兔子拖鞋,其实这是秦霄他家三代祖传下来的宝贝,从他奶奶,到他爸,再到他……想当初秦霄他家是大山里一个种天然红心番薯的,他奶奶为了养家糊口天天穿着这只兔子拖鞋挑番薯上山,有天遇见了他爷爷,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情,只可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奶奶赶着送番薯到镇子里,跑着跑着就跑掉了这只兔子拖鞋。”
“他爷爷为了找到他奶奶,就拿着这只兔子拖鞋满大山地跑,让全村里的姑娘试遍了,最后唯一能穿上这只拖鞋的,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女了。”
白一丞越说越激动,眼中含泪,神情悲怆,揪着熊国栋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在那之后秦霄他家就立下了规矩,只有能穿上这只兔子拖鞋的女孩才能成为秦家的新娘。所以老师,您不能收走这只兔子拖鞋啊,您收走了这只拖鞋就等于断了秦霄的姻缘,断了秦霄的姻缘就等于断送了秦霄这辈子的幸福,他才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岁,秦家三代单传,他不能断子绝孙啊!!”
熊国栋:“……”
熊国栋想不明白他只不过在地上捡起了这只拖鞋,事态怎么就上升到了要自己学生断子绝孙的地步。
秦霄在一旁面露出想打人的微笑,额角青筋凸爆,从后背掐了白一丞和沈唯两道,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可真是好兄弟啊。”
白一丞:“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沈唯:“佛曰,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秦霄:“……”妈的。
熊国栋端详着手里这只号称三代祖传的兔子拖鞋,内心怀疑面前三个崽子一番话的真实性,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浴室里的水流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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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同学,你的脸好红哦。”明晞手腕被他扣住,对上男生清黑的眼。浴室的氤氲光线落在他的眸中,仿佛水光淌动,清辉潋滟。
又深,又纯,仅仅胶映着她的模样,从来没有旁人。
明晞凑近他的脸,观察他面上的神情,“你对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脸红吗?”
顾霭沉指尖忍不住收紧了力道,扣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紧紧握着,仿佛不想分离。
他嗓音发哑:“……不是。”
“所以,只是对我吗?”明晞问。
顾霭沉喉结缓慢地滚了滚,薄唇未动,胸腔微微起伏,鼻息之间缓缓滑出一个低而沉的音节:
“嗯。”
得到他的回应,女孩漂亮的眸子一弯,几分纯真,几分无邪。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顾霭沉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我今天上来宿舍,是因为我在担心你。”明晞说。和他无声对视着,眉眼清丽柔和,像是会流动的山水墨画。
太过纯真的模样,让她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不由相信。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那样,就是听见有人跟我说,你和别的男生打起来了,我怕你受伤,或者出什么事,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明晞动了动手腕,顾霭沉以为是自己握得太紧,让她疼了,力度稍稍松懈。可她的腕只是向下滑落,一寸一寸,随后,掌心和指尖与他的牵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但我听见你说只是因为我,我会觉得有点开心。”
女孩的手小小软软的,柔若无骨,主动牵住了他。掌心交叠,纤纤指尖一根一根,穿进男生骨节硬朗的五指间,就这么与他十指交扣了。
无数午夜梦回中,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而她现在就在眼前,真实可触。
顾霭沉的声音哑得不像样,“你在担心我?”
“对。”明晞坦诚地承认,“我会担心你。”
顾霭沉深深地注视着她,很久没有说话。他无法发出声音,胸腔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席卷,汹涌着,已将他所有思绪覆灭。
明晞看着他,轻声说:“你喜欢我吗?如果你喜欢我,那就让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