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揽月回到府中，才刚进门府中的管事就匆匆迎了上来。
“大小姐。”如今顾文华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了，一个重伤卧病在床的小小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在洛都这样遍地权贵的地方，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就连顾家的下人们也飞快地意识到，如今顾家真正的靠山已经不再是顾文华这个家主，而是背靠着凌家的顾家大小姐。
“何事？”顾揽月问道。
管事小心翼翼地道：“回大小姐，老、老爷请大小姐过去。”
顾揽月秀眉微挑，“他是这么说的？”顾文华这几天的脾气可不太好，当然这都与顾揽月无关，她除了偶尔去请个安，别的也管不着。
顾文华伤的不是地方，就算要侍奉汤药近身侍疾，也是顾青云的事儿。
管事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显然顾文华的话不太客气。
顾揽月轻笑了一声道：“罢了，我去看看吧。”
顾文华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下人们行动间都蹑手蹑脚，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一踏入房间，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让顾揽月也不由蹙了蹙眉。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顾文华一人，邹惠容，顾青云，还有三老爷顾文平都在。
见顾揽月进来，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连忙朝她看了过来。
顾文华还躺在床上，不过短短几天仿佛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般。
顾揽月走了进来，淡淡道：“父亲，你找我？”
顾文华扭过头来看向从外面进来的顾揽月，充血的双眼里满是怒火。
“你去哪儿了？！”
顾揽月挑了挑眉，扭头看向邹惠容。
邹惠容捏着帕子掩了一下唇，轻声道：“老爷说，有事情想跟你说，派人去找你，你不在家里。”
顾揽月微笑不语，这可不像是有事情要商量的模样啊。
“父亲有什么话要说？”顾揽月问道。
顾文华看了在场的其他人一眼，道：“你们先出去。”
邹惠容三人也不多说什么，无声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便只剩下两人了，顾揽月低头看在躺在床上的顾文华，眼神淡淡的没有丝毫温度。
顾文华也在看着邹惠容，只是他的眼底多了几分往常从未有过的急切。
顾揽月转念一想，隐约有些明白了顾文华的用意。
顾文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但他伤得太重，才不过区区几日，外伤并没有愈合。
仰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姿势，想要坐起身来就更难了。
顾揽月站在一边看着，完全没有上前帮忙扶一把的意思。
顾文华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一咬牙坐了起来。
同时他也看到了顾揽月毫不在意自己挣扎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微沉。
虽然这段时间顾揽月好几次气得他七窍生烟，但在顾文华心中一直认为，她只是被凌家养的骄纵，以及故意想要找事情。
但顾揽月心中，还是对自己这个父亲有几分感情的。
然而此时看到顾揽月的神色，他却有些怀疑了。
“揽、揽月……”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顾文华的神色反倒是和善了许多。
顾揽月走到放在床边的凳子边坐了下来，“嗯？父亲有什么吩咐？”
顾文华有些讪讪，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次…和你二婶的事，你相信爹，真的是一时糊涂，谁知道这么巧就…爹这一生最敬重的便是你母亲，这么多年也一直……”
顾揽月有些听不下去了，顾文华的无耻简直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围。
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个人的亲生女儿，顾揽月心中升起了几分厌恶。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顾文华一脸殷切地望着顾揽月，“揽月，爹知道你与陛下关系很好，你去向陛下求求情，请他收回成命好不好？”
这次萧九重可以说是一下子敲中了顾文华的死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以接受。
顾家原本并不是什么大家族，是顾文华娶了凌家的姑娘，以及这些年步步高升，才让顾家在洛都有了一席之地。
顾文华心中一向以此自傲，如今一朝被贬，这样的落差感比杀了他还难受。
因此，他不得不强压下自己的骄傲和羞耻，求顾揽月相助。
顾揽月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对顾文华如此拉得下脸也很是惊诧。
不过转念间她就明白了顾文华的心思，只觉得他可笑又可悲。
“父亲，您在说什么？”顾揽月悠悠道：“陛下刚下了旨意，若是现在撤销，陛下威严何在？”
顾文华在朝为官二十多年，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此时显然顾不得这些，他身上的伤总是会好，他更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府里不出去。
他无法忍受旁人嘲讽轻蔑的目光，更无法忍受自己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位极人臣，如今却只能去翰林院坐冷板凳招人白眼。
“揽月，以陛下和凌家的交情，只要你求求陛下，他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顾文华哀求道：“你帮帮爹爹可好？你别忘了，你也是顾家的女儿，爹如果真的被贬去了翰林院，你也会跟着丢脸的。”
顾揽月淡然地提醒道：“不是如果。父亲，你已经被贬了。”
顾文华呆滞了半晌，定定地望着顾揽月淡然的神色。
半晌才终于有些按捺不住道：“你到底如何才肯帮我？”
顾揽月轻叹了口气，道：“父亲，不管陛下跟凌家有什么交情，皇家威严不可冒犯，你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本就是秉公处置，整肃朝野风纪。如果此时朝令夕改，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
顾文华沉默，这些到底不用顾揽月提醒。
如果需要，他能说得比顾揽月更加大义凛然。
但轮到自己身上，却总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例外的。
看着顾文华有些颓然的目光，顾揽月放轻了声音道：“父亲何必这么着急，您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陛下总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陛下也需要给群臣和百姓一个交代，您又何必让陛下为难呢？”
“说得难听一些，就算陛下看在凌家的面子上收回成命。往后陛下每每看到您就想起此事，您说陛下是什么感觉？”
顾文华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顾揽月悠悠道：“您别着急，过段时间能这事儿过去了再说。当然，最重要的是…二婶那里，你要如何处置？”
想起纪氏，顾文华神色和心情都很是复杂。
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对纪氏总是怜爱多过其他的。
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许诺过愿意为了她抛弃一切云云。
而直到现在，他真的为纪氏失去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为了一个纪氏，失去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揽月，你放心。爹爹知道错了，你二婶…爹会处理好的，爹保证会让你满意。”顾文华真诚地道。
顾揽月垂眸微笑道：“不是让我满意，是让陛下和朝中众位大人们满意。爹爹如果能早日官复原职，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顾文华动容地看着她，“揽月说得对，不愧是我顾家的女儿。”
顾揽月垂眸，扯了一下唇角，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