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事④(1 / 1)

后半夜,姜竹沥的低烧变成高烧。

她完全没有意识,昏昏沉沉的,丝毫无法辨别那种灼热的温度究竟是来自他的身体还是来自自己。

但段白焰察觉到了。

他记得下午医生的叮嘱,免疫力下降可能会并发别的病症,所以每隔一会儿,他就醒过来看看她。

前半夜没什么,可后半夜,她的体温竟然开始烫手。

按亮夜灯,段白焰微微起身,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他试试温度,然后轻轻拍她:“竹沥,竹沥?”

姜竹沥迷迷糊糊地辨认出他的声音,就……

更不想睁眼了。

“唔……”她小小声地哼,别过脸,错开他温暖的手指,甚至还往被窝里缩了缩。

暖黄的灯光倾注下来,她睫毛微颤,像一只抹了胭脂的雪团。

“竹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段白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醒一醒,起来吃点药,嗯?”

下午医生开嗓子的药时,顺路帮她留了退烧药,如果后半夜体温降不下来,再温水服用。

“稍微坐起来一点,嗯?”他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空调被仔细地盖住她的膝盖。

姜竹沥眼睛发涩,嗓子里往外冒热气,勉勉强强地撩开眼皮。

……她好像一只虚弱的喷火龙。

段白焰把她放好,顺手解开手铐,起身给她倒水。

姜竹沥陡然清醒七分。

屋内就有饮水机,药也是现成的,他离开得不远,也就四五步的距离。

但是……

她转移视线,看到他刚刚随手放在一旁的钥匙。

他取下了自己那一端,却没有取她的。

姜竹沥没有多想,心跳得飞快,几乎下意识地直起身,探手就要去够那把钥匙——

然而碰到钥匙的前一秒,一股大力从旁袭来,她的手腕被用力攥住。

“痛……”姜竹沥立刻想把手抽回来,试了试却抽不动。她身体不自觉地跟着蜷过去,脸皱成一团,“唔……”

段白焰冷笑。

捏在掌心的手腕细细白白,轻而易举就能折断的样子。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起了坏念头:“姜竹沥。”

“……”

她不看他,用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的情绪波动不要太大,不至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说,如果我把你的手腕和脚腕都掰折,你还跑吗?”

“……”

姜竹沥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瑟瑟发抖地嗫嚅:“……这是违法的!你这个变态!”

即使是控诉,声音里也带着水汽,可怜巴巴的。

段白焰神色稍霁,突然有些想笑。下一秒,他放开她,顺势将她捞进怀里。

医生开的药是颗粒,他拿温水兑开了,一点一点喂给她喝。

即使已经试过温度,他看她垂着睫毛小心翼翼,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烫吗?”

姜竹沥摇摇头。

她刚刚在被窝里蹭来蹭去,呆毛又被蹭得立了起来,在头顶迎风摇摆。

小壁灯暖光盈盈,段白焰恍惚了一瞬,竟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温馨得不行。

她看起来实在太乖太乖了,他忍不住抬起手,手掌温柔地抚摸过她的长发。

“咳咳……咳!”姜竹沥吓了一跳,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段白焰:“……”

呵。

等她喝完药,他抱着她去重新漱了口,然后将她塞进被窝。

姜竹沥立刻滚远闭紧眼,在心里祈祷三百遍——

然而祈祷没有用。

下一秒,她就感觉身边的床铺微微一陷。他将她捞过来,动作慢条斯理,重新给她扣上手铐。

他轻笑:“以为我忘了?”

做坏事之前还特地逗逗她,这也太恶劣了……

姜竹沥很想跳起来打他,但转念想想,她不可能打得过他……她紧紧闭着眼,企图靠不看他来逃避现实。

“这么重要的事,”他慢悠悠地摸摸她,将另一边铐在自己手上,“我怎么会忘。”

重新关上壁灯,他窸窸窣窣地掀开被子,气息落到她身侧。

他的手臂重新箍回自己腰间,四周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姜竹沥慢慢睁开眼,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户。皎洁的月色穿户而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开口:“你刚刚说,中秋节怎么了?”

段白焰还没开始酝酿睡意,听见她这话,微微一怔,立马重新清醒过来。

她竟然听见了?

他心里发涩。

——我说,我不想一个人过中秋节,我是个矫情的人,怕孤单怕一个人怕你走,我希望你留下来。

他默不作声,望着她白皙的脖颈,很久很久。

“我说——”

他的声音低下来,语气随意,懒懒的。

“你不要再挣扎了。”他垂下眼,遮住晦暗不明的眸光,手上却不自觉地将她楼得更紧,“——你跑不掉的。”

***

出发去野营那天,风和日丽,天山共色。

一切都和姜竹沥想象中差不多,他们带着食物、帐篷和睡袋,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向大山深处进发。

——除了那副手铐。

她的手机被收走,直播也被迫停止。但这没什么大碍,她没有跟平台签约,直播时间不做硬性要求,本来就很自由。

可段白焰想念她做的便当,哪怕两个人被铐在一起,他仍然期待她下厨。高大的身体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在她头顶蹭啊蹭:“想吃青菜。”

他很少直截了当地表达需求,声音稍微低一点,就像在撒娇。

姜竹沥一边任由他帮自己系围裙,一边哼哼唧唧地在心里想,如果她学的是化学,他大概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很多次。

段白焰帮她洗菜。

姜竹沥原以为大少爷四体不勤,没想到他竟然能把每一种青菜都分得清清楚楚。把芹菜和菠菜洗净放进小篮子,他自然而然地抬头问:“土豆洗完之后,要切块吗?”

姜竹沥正在熬汤,没有多想:“要切,记得切小一点。”

她穿着围裙,阳光从侧面打进来,晕开一片暖洋洋的光影,毛茸茸的。

段白焰的目光随意扫过去,突然有些移不开眼。他们好像分工明确的新婚夫妻,仿佛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是能接近她的。

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牵动手铐,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下移——

目光又黯下去。

***

美食主播的一大要义,是图片一定要好看。

所以姜竹沥格外擅长摆盘。

她将两份便当分进一粉一蓝两个饭盒,饭团捏成小熊猫的形状,芹菜和香干丁切碎做成小菜,菠萝、火龙果块和玉米n粒垫着生菜叶放在角落里,剩下几个格子分别用来放咖喱鸡块、土豆牛肉和段白焰最初提到的小青菜。

段白焰的目光跟着那两个盒子跑,背包已经塞满了装备,他主动提出要拿着那两个盒子:“我来拿。”

姜竹沥:“……”

他那神情,仿佛揣着两个孩子。

姜竹沥突然有些分不清,他期待的到底是吃,还是“跟她一起做饭”这个环节。

熊恪开车深入山林,越往里走,景色愈发宜人。

群山环绕,山坡连绵,翠绿的草和不知名的小花绵延着生长到脚下,腹地的丛林中,清溪潺潺奔流。

正午日光充沛,阳光透过车窗,在姜竹沥脸上铺出一层薄薄的金色,瓷白的肌肤好像敷上清浅的蜂蜜,让人想伸手去拂。

段白焰忍不住把她捞到怀里,捏来捏去。

熊恪将停在一片空草地。

这似乎是一个人群集中地,前有清溪,背靠青山,山坡广袤绵延。他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在溪边安营扎寨。

熊恪知道他不喜欢人多,问:“要换个地方吗?”

“还有别的地方?”

“唔……露营的话,一般都是在这里。但如果非要找,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

七八个人而已,段白焰无所谓,何况他坐车太久了,姜竹沥病恹恹的,他很想拉着她下去晒晒太阳:“那就这里吧。”

说着,他拉开车门,想带她下去。

却受到一股阻力。

他回头去看,姜竹沥坐在座位上,一脸抗拒。

段白焰挑眉:“怎么了?”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动动右手,示意他两个人还戴着手铐,“会被看到。”

他不懂:“看到就看到,能怎么样?”

姜竹沥抿住唇,不说话了。

车内沉默三秒,段白焰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冷笑:“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我没有……”他的逻辑根本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姜竹沥手足无措,百口莫辩。

她高中时就觉得他想问题很极端,现在再看,他简直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在家里的时候,你都没跟我说过,不想被别人看见。现在出来了,你突然就不想了?”然而段白焰根本不听她解释,在跑偏的路上一路狂奔,竟然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嫌弃我?嗯?”

姜竹沥受不了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她奶声奶气地吼他,“做恋人当然没问题!正常地牵手拥抱接吻都没问题!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坐在路边吃屎,肯定会被围观的啊!”

她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说话仍然有些哑。但大概是平时没吼过人,姜竹沥稍微发起点儿脾气,也毫无威胁度,一点都不能吓到他。

反而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自己变得气喘吁吁。

段白焰被吼得愣住,车内陷入一片胶着的死寂。

他没有反驳她,姜竹沥冷静下来,迅速感到害怕。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姜竹沥怂唧唧的。

他会不会打她……如果他真的打她,她肯定打不过……

“呵。”段白焰突然笑了一声。

姜竹沥的松鼠毛跟着一抖。

“不让你吃屎。”他躬身,动作很轻地凑过来握住她的手,舔舔唇,低声说——

“……我牵着你。”

***

姜竹沥有些郁闷。

段白焰这么喜怒无常,不知道小时候遭受过什么非人待遇,真可怜。

她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另外那几个安营扎寨的的确是大学生,跟他们差不多同岁,放假回来爬山露营,每一个都活力满满。其中有个高马尾桃花眼的姑娘,主动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扎帐篷。

段白焰牵着松鼠姑娘,淡定自若地坐在帐篷的废墟上:“不用。”

桃花眼姑娘也不在意,笑得很明朗,热情地邀请他们:“我们在烤烧烤,食材带得很多,你们是两个人吗?等会儿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段白焰刚想拒绝,姜竹沥先开了口。

她觉得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好意,又觉得他对陌生人的态度太冷漠,于是自己主动道:“谢谢你,但我男朋友有哮喘,烧烤可能会有很大的烟尘,他不能碰。”

桃花眼姑娘恍然大悟,顿了顿,又笑:“那没关系呀,你可以让他待在这边,然后你一个人过去拿食物,再带回来给他。这样的话,他就碰不到烟尘了!”

姜竹沥微怔,竟然有些心动。

别的不说,她看到了那个姑娘口袋里的手机。

……她可以靠她联系外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

然而下一秒,段白焰发出叹息:“大概也不行。”

坦白地说,“我男朋友”这个标签,让他的心情跟着好了几个度。

于是他也跟着温柔下来,捏捏姜竹沥的手,低声:“她扁桃体发炎还没恢复,不能吃辛辣的东西。”

像一对相互照拂的小夫妻。

桃花眼姑娘咯咯笑:“你们好默契!”

段白焰点头:“对,我不能闻,她不能吃。”

山风吹拂,他微微顿了一下,最后一句话很轻却很郑重,像是说给她,也像是说给自己。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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