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同龄人,与我年纪虽相差不大,但心思却要深胜许多,我对他的心思一直捉摸不透。他整日撺掇狗爷上清风明月楼挑战郑太白,取一滴圣人血,无非是想以此唤出体内幼蛟,打破活不过二十岁的厄难诅咒。当日他将我招至这方院落,封我为“主簿”,扬言要打一个大大的天下,这份豪言犹在耳畔,我很是期待有那么一天。只是......这会儿吁吁气喘的陆尧,抛下我一个人撒腿狂奔,那副逃命的落荒模样,又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回到桃柳巷,狗爷见我们的狼狈模样,不由噗嗤大笑起来:“哈哈......被撵回来的?”
“废话,那可是王符岐帐下最强的一支骑军!”
陆尧声音有些嘶哑,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我还是头一回被人追着屁股跑。”
遥想当年古战场,梁破率三千铁甲骑军将蛮夷大军杀得皮甲不留,以三千骑军入敌军营帐如无人之境,斩杀一名不落小单于,此等凶悍之军,很难不令人忌惮!我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心有余悸道:“我才是那个跟在后面吃灰,险些垫背的倒霉蛋!”
张麻子有些自责,语气低沉道:“是我以树叶为剑,留下了痕迹,暴露了位置。”
狗爷了然一笑,食指在我们面前略一比划,只见石桌上的水壶口钻出一道银光,水流在半空中略微滑动,然后在一股莫名之力的影响之下好似一柄飞剑,竟在我们眼前闪耀着冷光。毫无规则的水流晃动之际,狗爷食指所向,那由水流构成的细小飞剑,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院墙彪射而出!“砰!”
茶水幻化的飞剑破墙而出,发出一声剧烈闷响。手势一收,狗爷面色微凝:“御物不算大本事,化无形为有形,心之所向,皆为沧海,剑之所向,攻无不破,那才是真本领!”
我见张麻子对狗爷点了一下脑袋,冷峻的麻脸若有所思,然后转身离开了桃柳巷,竟折返出城,再次奔向西郊!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陆尧由衷钦佩道:“是个狠人!”
望着张麻子匆匆离去且义无反顾的背影,我忽然对陆尧冠以的“虎将”称谓颇为认同。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声音无比细微嘟哝了一句:“嗯,确实是个狠人!”
······被赤字营骑军追着的滋味,陆尧不想再经历第二回。因此这次他没再生起再去密林凑热闹的心思,况且现在的密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已无遮挡,再折返西郊,只会自寻不快,他和我都不具备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修为实力。趁狗爷难得养精蓄锐,躺在藤椅上畅快享受春日时光,陆尧将我拉到一旁嘀咕了半天,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后,说要给狗爷登书楼战郑太白这件事造造声势。没等我细问,将陆尧口中的“造造声势”问个清楚,他已领着我来到西街。西街我并不常来,这里就连东陀寺的小和尚见了,都得低头绕着走,可见西街女人不同凡响。事实也确实如此,倒不是西街的女人真如老虎一般吃人,而是这条街住着的三位女人具是不俗,除了酒肆韩寡妇,其余二位可真是洛阳城的两个奇葩中的绝品。一到桃柳巷西街,扑鼻而来的不是胭脂香,而是沁人心脾的米酒清香。西街酒肆,是韩寡妇的酒铺。这位陆尧早就做过一番明究暗查的丰腴妇人,在洛阳酿酒为生,一向不太待见陆尧这等油嘴滑舌且少年老成诡诈如猴的顽劣少年。或许多少有老色胚狗爷的一些不着调原因,这位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丝毫不逊色大屋红衣鸨娘的半老徐娘,见到陆尧出现在酒肆,只翻了翻眼皮,沉默了许久才正眼瞧了瞧无事不登三宝殿,故意沉默不言,杵着如木桩一般的陆尧。“有事?”
韩寡妇身着一件浅色的麻布衣服,衣服的颜色略显灰暗,因常年被酒槽香气所熏,身上也散发着绵绵酒香。由于韩寡妇体态丰腴,蒸酒时屋内气温很高,频繁忙碌之下,她的身体香汗涔涔,脸上、额头沾着没有束好的青丝,若隐若线的玲珑躯体伴随劳动扭动,透着几分成熟女人的千娇百媚。我是第一次一睹韩寡妇真容,现在终于恍然狗爷为何对这女人心驰神往夜不能寐。“狗爷真是好眼光!”
我忍不住小声凑到陆尧耳畔呓语道。陆尧见忙碌酒肆生意的韩寡妇不愿搭理,于是呵呵笑道:“狗爷后日要挑战清风明月楼那位儒道至圣郑太白,同为街坊邻居,还望婶婶明日务必给狗爷打打气......”韩寡妇没有言语,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假装没听到?陆尧很知趣,丢下这句话,没再喋喋不休自讨没趣,向我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另个铺子走去。西街肉铺的老板是以卖肉为生的黑悍妇,私下很多人嚼舌根揣测此悍妇生性太过彪悍,眉眼宫格生得太高,克夫。她那倒霉催的皮包骨瘦相公,准是被这虎背熊腰黑脸悍妇每夜无尽索取,给榨干了身体,这才在不惑之年,并无征兆就一命呜呼,撒手人寰!长了三寸不烂之舌的陆尧前不久就成功将黑悍妇忽悠得团团转,惹得街巷四邻啼笑皆非,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陆尧那日信誓旦地拿狗爷的宝贵节操作为担保,如果她和隔壁的韩寡妇同时掉进洛河,如果必须得淹死一个,那必然是冷艳不近人的韩寡妇!当然,陆尧的胡言乱语,黑悍妇并非不问其缘由,面对三分信七分疑的黑悍妇,陆尧当场编了个“她与狗爷性格互补,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完美诠释了什么是睁眼说瞎话。成功撩起黑悍妇的春心后,陆尧还友善建议她可以效仿隔壁韩寡妇的着装打扮,刻意强调“女人味”这三个字,不但将黑悍妇星星点点的大饼脸涂抹得如猴屁股一般,更是将其娇捏丑态展现淋漓,把狗爷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婶婶,忙呢?”
陆尧脸上扬起一抹明知故问的傻笑,扯了扯嗓子道:“后日狗爷说要上书楼,与那不成天人不下书楼的郑太白一较高下,婶婶可知为何?”
黑悍妇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我看了一眼她的臂膀,都快赶上我的大腿粗细。她穿着一套粗布衣衫,腰圆得像一口敦实的水缸,因身材太过肥硕,让人觉得她身上的粗布衣衫,迟早会被这副魁梧肥硕的身体撑爆!黑悍妇放下斩排骨的大刀,茫然瞥了一眼我和陆尧,正中下怀,面露忧色问:“为何呀?”
“还不是为了令婶婶高看一眼!”
陆尧轻描淡写的一个语气表情,看得我忍俊不禁。不得不说,陆尧在搬弄是非煽风点火这件事上,绝对堪称洛阳城第一翘楚!“现在的狗爷,可不是曾经那个喝醉酒就偷摸钻进婶婶闺房的邋遢老头了......”说着,陆尧的脸上又佯装一副惋惜与担忧:“这一次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要挑战郑太白......刀剑无眼,怕是九死一生哦......”陆尧故意把“哦”字音拖得很长,生怕肉铺阁楼之上的那位人尽可夫的甄夫人听不见!甄夫人,西街的另一位独守空房的中年妇人,相貌虽不及韩寡妇,却生性风骚,极尽风流。因其夫君前年与人交恶,得罪了朝中一名复姓西门的显贵官人,受了惨绝人寰的腐刑,不能人道,从此欲求不满的甄夫人便如探出墙头的红杏,撩汉惹春。这位常年粉黛华服的贵妇人住在黑悍妇的肉铺二楼,每有俊俏公子路过西街,这位生性风流从不遮掩的妩媚女人,总故意从二楼窗户丢下窗栓引起路人的注意,久而久之艳名远播。陆尧在肉铺与黑悍妇说话时,听闻楼下说话的甄夫人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感受到一道目光正望向我们,我故意转移视线漫不经心扫视四周街市,假装不知,并没有刻意抬头望向阁楼。陆尧将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逻辑瞎扯成天经地义,外带一副为狗爷操碎心的神情,惹得黑悍妇隐隐为狗爷担心起来。“就凭狗爷瘦胳膊瘦腿的,能跟翻江倒海的圣人扳手腕?”
一阵担忧之后,黑悍妇举起手中大刀,手起刀落,直接将一头杀好的肥猪一分为二,非得要陆尧扛半头猪给狗爷补补身子。面对半扇猪,我无力苦笑了一声:“性情中人呐!”
“婶婶您是没瞧见,前些日子有位恶僧毁坏洛河沿岸的垂柳,后又惊动了赤字营的疾先锋,深藏不露的狗爷可是把梁破吓得够呛.....这样的狗爷,何其威武!”
陆尧拒绝了黑悍妇的好意,夸完狗爷是走心又走肾的担当之人后,更是把狗爷给人一贯的颓废模样形容为“大隐隐于世”的世外高人。临了,陆尧不忘提醒黑悍妇隔壁酒肆的韩寡妇早已拍胸脯保证后日定去捧场,顺便吆喝一些街坊四邻后日为狗爷助威。本着忽悠人决不能脸红心慌,陆尧又睁眼说瞎话,扬言自己绝对与黑悍妇统一战线,保证帮她拿下狗爷这等低调的盖世英雄,倘狗爷与郑太白大战当日,受其爱意感化,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寡妇门前是非多,桃柳巷西街的女人,我是一个都不敢招惹,因此我全程很少搭话,尽苦笑不得地领略陆尧的谎话连篇。尤其是这些能让人生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恶心之言,更非我这等薄脸皮的读书人张口即来的。如今世道,真言不入耳,谎话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