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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猫站在天台栏杆上俯瞰大地,神情俾睨。微风吹过,一身毛毛随之飘荡,看起来神气极了。就是小小一团,气势略有些不足。

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它终于选定一个方向,纵身一跃,然后消失不见。

**

太阳西斜,郝悦彤穿着病服站在床边,低低地说了句,“又一天过去了,还是没人来看我……”

郝悦彤今年六十二岁,丈夫早就逝世,身边有一儿一女。

大女儿高晓菲是公务员,周末双休,每天很早就下班了。

小儿子高宏是会计,淡季的时候每天在办公室喝茶聊天,旺季的时候会忙几天。不过最多一星期,就能做好账。

然而即便如此,她住院十多天了,一个人都没来过。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郝悦彤没有回头。谁知,随即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来看你。”大女儿高晓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专门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怎么说话的?我可从来没这么教过你。”郝悦彤皱起眉头。

高晓菲嗤笑,“那是,你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弟弟身上,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小时候没饿死我,我就该说声谢谢了。”

她倏然收起笑意,一字一句道,“你只有儿子是亲生的,女儿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郝悦彤不语。

高晓菲像是要倾泻出心里的怨气似的,说了很多话,“我考上了一本重点大学,你跟我说家里穷,没钱供我读书。哪怕我愿意寒暑假打工,自理生活费,你也不愿意出学费。弟弟高考失利,你说砸锅卖铁也要送他去大学,哪怕是念个三本。因为现在的社会,没上过大学是要被人笑话的。”

“我豁出去脸面找人借钱,终于凑够学费。进了大学后四处打工,每天只睡四小时,好不容易把该死的大学读完了,什么都没麻烦你。可你呢?听说我大学毕业进了世界500强企业工作,居然要求我把弟弟介绍进去……呵,我只是实习生,还没转正呢,亏你开的了口!”

“等我工作三年,省吃俭用攒了点钱,想给自己买套婚前两居室,你又莫名其妙跑出来,说什么我买了房子将来会便宜别人,应该把这钱省下来留给弟弟付首付。”

高晓菲气笑了,“我省吃俭用、加班加点得来的辛苦钱,凭什么便宜他?!”

“有好处从来想不到我,知道我手里有点小钱了,想着法地凑过来,哄我把存款送给弟弟。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

“我特么进大学后再也没回过家,你倒是有脸往我跟前凑!当我傻?已经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等对方回答,高晓菲自顾自地说下去,“哦,我忘了,你向来觉得你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对我跟弟弟一样好。是我没良心,才会忘恩负义。可事实上呢?你只是嘴上说的好听,遇事就偏心偏的没边了!”

“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一回么?”郝悦彤低声道。

高晓菲冷漠以对,“不是原谅,也不是不原谅,而是你的一切早已跟我没有关系。”

“我在世界500强企业熬了七年,终于还清房贷。之后考了公务员,嫁了好老公,生活轻松悠闲。所以我不稀罕从你那得到些什么,有什么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拼。”

“今天过来看一眼,只是因为听说你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高晓菲勾起嘴角,“人在做,天在看。瞧瞧,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郝悦彤心中又苦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试探着商量,“我没几天活头了……就这几天,陪陪我好吗?你每天过来陪我两个小时,我、我就把财产全部留给你!”

生病中的人格外脆弱,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医院,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那种感觉太难受,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的像是一世纪。

高晓菲露出嘲讽之色,“你不是早就告诫过我,让我死了心,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么?财产全留给弟弟吧,我一分钱都不要。”

说着,她抛下一句,“既然人已经见到,那么我走了。”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郝悦彤颓然坐在床边。她忍不住想,如果她以前不是那么重男轻女,现在女儿是不是就会每天过来陪她了?

自作孽,不可活。郝悦彤莫名想到了这句话。

胡思乱想间,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妈!”熟悉的嗓音响起。

郝悦彤猛然抬头,看到来人后又惊又喜,“儿子!”

“我来看你了。”高宏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最近公司事多,一直没能抽出空来,今天可算是忙完了。”

“不要紧不要紧,工作重要。你能过来一趟,妈就很高兴了。”郝悦彤笑的合不拢嘴。

“工作再重要也比不过亲妈呀!以后我会常来的!”高宏信誓旦旦许诺。

“好好好。”郝悦彤极为高兴。

聊了半个小时,高宏离开,说是明天还要上班。

郝悦彤虽然不舍,也只能让他先回去。

等独自一人时,郝悦彤安慰自己,“没关系,过两天儿子又会过来的。”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没做错,“还是儿子好!有良心!以前没疼错他。”

谁知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礼拜过去了,儿子都没有再来。

郝悦彤越来越虚弱,非常容易劳累,经常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她每天都巴巴地看着门外,希望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然后见到想见的人。但是,她每次都失望了。

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儿子跟她一样,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没打算经常来看她。

“我以前对他那么好,什么都依着他。如今眼看快死了,他却不肯请假陪我度过最后几个月……”说着说着,郝悦彤情不自禁流出眼泪。

虽然过去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很拮据,不过近几年,郝悦彤其实是有点钱的,因为她买彩票中了奖,税后能拿一百万。

三十万给儿子付首付,二十万吃吃喝喝花销掉了,还有五十万。就算除去医药费,也能剩下好些。

“他就不怕我一分钱都不留给他吗!”郝悦彤赌气道。

说是这么说,不过郝悦彤没想过真这么干。直到有一天……

午觉醒来,郝悦彤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她直起身,想按铃叫来医生护士。谁知闹铃坏了,怎么按都没反应。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郝悦彤只能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走去护士中心找人。

谁知走到门口,熟悉的嗓音传来,“我妈身体怎么样了?还能活几天?”

“这个……我们也说不准的。坚持治疗,也许会好转也说不一定。”护士回道。

率先说话的男音开始唉声叹气,“看着我妈接受治疗、生不如死的样子,我真心疼她。我觉得吧,与其活着受罪,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死掉,那还爽快些。我妈现在这样活着,比死更难受。”

护士没吭声,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男人又问,“对了,到现在为止,医药费花了多少钱?”

“到现在,差不多二十万吧。”护士粗粗估算了下。

“已经花掉二十万了啊……”从声音里听起来,他似乎很是肉痛。

郝悦彤站在门外,气的浑身发抖。什么心疼她?他分明是心疼钱了!

好你个高宏,人没死就开始惦记遗产了!听那个口气,似乎巴不得她快点死掉,好节省医药费,多留点钱给他!

有时间对着护士胡说八道,却没时间多陪陪她。说什么工作忙,真要有心,怎么可能抽不出空来?辞掉工作,专门照顾她都是应该的!

郝悦彤再也待不下去,硬撑着回了病房。她躺到床上,只觉得心钝痛的厉害,眼泪流个不停。接着,她开始想东想西,完全没办法安静下来。

思虑过重的结果就是一整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郝悦彤发了狠劲,“希望我早点死,你好多拿点钱?一毛钱都别想要!”

郝悦彤原本想把钱留给女儿,可女儿已经明确表明不稀罕她的臭钱,只求跟她毫无关系,郝悦彤只能打消念头。

考虑很久,否决掉好几个念头,郝悦彤终于想到办法:把存款取现,然后把钱缝在寿衣夹层里。

等感觉自己快不行的时候,直接穿上寿衣躺平等死。人死后必定会送往火葬场。等到大火一烧,什么都不会剩下。

想到就做。

郝悦彤挣扎着爬起来,去距离病房最近的atm机取现。

这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走两步就要大口大口喘气,仿佛身体要散架似的。可一想到儿子不孝,不配继承遗产,她的体内又涌现出无限的力量。

郝悦彤咬紧牙关靠墙走,一步一步慢慢朝目的地挪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钱取出来。

取现成功,把寿衣拆线重新缝制,足足花了她两天时间。

可寿衣重新加工好后,郝悦彤并没有开心起来。钱太多了,没办法全部缝到衣服里。寿衣里塞了十多万,还剩下近二十万没能处理掉。

郝悦彤躺在床上喘粗气,感觉死亡在向她招手。但是没把事情处理好之前,她坚决不肯闭上眼。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她想在死之前尽可能弥补下。

可时间太紧,情况太急,她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路上随便拉个人送钱也不行,说不定别人会以为她疯了,然后报警,然后告诉她儿子。

郝悦彤只能把藏了近二十万的皮包扔到垃圾桶里,心中暗暗祈祷,医院的清洁工不会打开来看,而是直接把皮包扔掉。

至于之后钱是到环卫工人手里还是其他人手里都无所谓,反正别便宜那个不孝子就行。

就在这时,一只黑白猫从病房窗户跳了进来。

进入病房后,它先是认真嗅了嗅郝悦彤。像是确认过什么后,这才叼起垃圾桶里的现金皮包纵身跳出窗户,一溜烟跑没影。

“这样也好……”郝悦彤了了最后一件心事,表情舒展开,终于放心地闭上眼。

**

几天后,郝悦彤穿着寿衣,面容安详地被送去火化。

火化没多久,寿衣破裂,藏在里面的百元大钞伴着火苗漫天飞舞。

高宏先是一怔,随即发了疯似的哭嚎起来。也不知是在哭亲人离世,还是在哭钱没了。

看见的人都说,定是子孙不孝,所以死者才会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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