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钟一般是雾气最浓的时候,空气阴冷。
在常年潮湿的雨村,早起打开窗,前院跟腾云驾雾的天庭是什么区别的,大部分的早上,王胖子不会这么早起床。
不过偶尔也会有特例。
在他们之中最早出门的是张起灵,他会雷打不动的出门锻炼,在大约两个小时后回屋吃早饭,并把木乐乐喊醒进行第二波加时赛。
如果张起灵出门晨练的声音刚好在王胖子翻身时飘进他耳朵,他比死猪还好的睡眠质量就会出现断档,然后他会裹着被子在床上垂死挣扎一会,或许还会伴随几声烦躁的哼卿声,但最终的宿命都非常一致——在翻腾两下后骂骂咧咧地坐起来。
今天也是不凑巧的一天,张起灵轻手轻脚的关门而去,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是没有放过王胖子,在床上一阵磨磨蹭蹭,他终于带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腾地爬起,并眯着眼去看时钟,毫不意外的看见时钟走到六点。
“作孽的玩意儿。”
王胖子困的哆哆嗦嗦,起身穿上大棉拖鞋。
二月的福建山区有一股如影随形的湿冷,一离开被窝就会争先恐后的往人身上钻,又刺又凉,仿佛能冷进人心里。
耷拉着三层眼皮烧水刷牙洗脸,他呼出一口寒气,穿着啪嗒啪嗒的拖鞋走向厨房,一棍子捅开炉火,把昨天的炉灰清出来,边打哈欠边往里加碳。
炉子上是一层铁丝蒙子,正烤着几块前些日子坎肩从湖南寄来的糍粑。
清晨的困倦像一张渔网,罩的王胖子睁不开眼,炉火有些大,烤出的糍粑微微发焦,他憋着一肚子的起床气把糍粑扔糖碗里,又热上几碗酒糟煮蛋,用勺子搅着蛋花。
吴邪的呼噜声漏出一丝半缕,在院里跟杀猪似的。
“老子这什么命,比苦瓜还苦。”
王胖子嘟嘟囔囔着盛好汤,解下围裙,他着勺子去院里环视一圈,并从头去敲每间房的窗户架子,用一种监狱里放牢饭的架势把所有人从床上喊醒。
这个所有人其实就只有吴邪和木乐乐而已,木安起的比张起灵稍晚,大概会在六点半左右出院子去晨跑个把钟,这时胖子多半都在灶台前操持早饭。
木乐乐照例困的要死不活,抓着筷子头要掉进碗里,王胖子就时时拎住她的脑袋不让她逃回去。
反正王胖子坚信只要自己过不好,谁都别想睡舒坦
在木乐乐叼着糍粑第五次说要不我再睡会儿的档口,外出跑步的哥俩同时回到家门口,木安搭上一条毛巾抢先一步去洗澡,张起灵就端一碗酒糟煮蛋站在风口开始喝。
“小哥,你明天穿多点,弘二头肌都遮不住,别让村头的李寡妇盯上了。”
眼见逃进被窝无望的木乐乐重心转移到张起灵一身含蓄的肌肉上,但说话很狂放。
“你个没出息的,连跟寡妇竞争的魄力都没有。”
王胖子开口就是开炮,随机轰,误伤概不负责。
“我是防患于未然,在外不能露财是你提倡的。”木乐乐不满道。
“姿色算什么财富,人小哥又不是鸭。”
“看得见摸不着才遭人惦记,你跟李寡妇有代沟,像你这个年纪,你是不会懂的。”这是木乐乐在影射胖子前端日子说自己看见小姑娘也只想拉拉手,是属于境界到了。
吃完早餐,由吴邪进行结案陈词:“上流的帅哥,下流的你。”
然而胖子摸着脑袋,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破防。
他这个年纪?
——他什么年纪,他风华正茂,他青春正好,这是至高无上的纯爱!
心中不平的他当即指使吴邪去洗碗,进屋时撞上洗完澡还冒着热气的木安,没好气地一指厨房,让他端上完自己去锅里盛。
闷气一憋就憋到九点钟,期间换两个台看早间新闻,看到深圳一男子冒充乾隆皇帝行骗,说要购买皇家玉白菜,还成功诈骗一傻妞两百多万,顿觉离谱,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明天忍不住在村里装秦始皇,于是关掉电视走到小院,准备舒展舒展拳脚。
九点半,刚对着教程打完两套太极拳,胖子自我感觉良好,正准备来第三遍拍个小视频发到朋友圈炫耀一下,吴邪心不在焉地走出来,随口问他哪学的广场舞怎么这么像猴儿。
现在他比刚刚还无语。
十点钟,仰望天空的王胖子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再多看他们一分钟都能气死,为身体健康着想,他转身拿上外套,踏出大门沿着小路遛起弯来。
在村口溜半圈,总算走的身心俱爽,王胖子哼着小歌打算回去,一转头看见今早还被念叨的李寡妇正吆喝着卖花,嘴里嚷着国外品种蓝色妖姬,整个雨村就她一家,哪个大妈收到不落泪回来找她退钱,他才后知后觉瞧一眼日历——果然是个酸臭味十足的日子,2月14日。
再凝神一看,这蓝色妖姬还在往下掉闪粉,真是够妖孽的,也不知哪个傻帽会买。
十一点钟,回到家的他在院子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傻帽。
张起灵拿着九根掉粉妖姬,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旁边吴邪笑的牙床都出来了,捧住肚子抹着眼泪,还有一脸看乐子的木安,和手足僵硬的木乐乐。
“谁让你告诉小哥我最喜欢闪粉塑料花的,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欺负老实人你也好意思!”
木乐乐哀怨不已,一边帮张起灵搓着手上的蓝色闪粉,一边痛骂木安。
当事人表示什么花不是花,别歧视高贵的蓝色妖姬好不好。
十二点半,张起灵蓝着手来吃饭,木乐乐几乎把盘子里全部的姜都夹给了木安。
下午两点,木安洗碗最后几个菜碟,王胖子端来泡脚桶,几人见状纷纷进屋子拿盆,倒进热水,坐在常春藤下,脚一伸进去,舒服的四个人都打起激灵——张起灵没有。
解雨臣送来的足浴球十分少女心,淡淡的中药味夹杂着粉嫩嫩的浴盐,四个大老爷们泡出五盆粉红色洗脚水,王胖子感觉那货用心险恶,顺便用左脚搓了搓右脚背,水马上变黑了一点。
微风正好的三点半,把脚泡起皮的王胖子终于起身倒掉洗脚水,想着虽然有三个都是光棍,但好歹还有唯一的一对恩爱狗,晚上怎么也得整点硬菜犒劳犒劳好不容易把自己嫁出去的张起灵。
拿起龟粮喂完在窗台晒太阳的小闷,他撩起袖子决定去后院捉鸡。
等他抓着一只光溜溜的肥鸡回来前院是四点半,木乐乐正羞答答捧出个白色丝带的礼盒递给张起灵,一旁围满吃瓜群众,张起灵就在大家期待的注视中拆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大团的黑色拉菲草,并从中挖出两个红艳艳的挂件。
“这是给你的,是平安扣,我拿去灵隐寺开过光的,能保佑你平安,而且万一你哪天走丢了,在外面没钱用,这玉还能卖掉换钱。”浑圆的玉石上打着歪歪扭扭的络子,大抵是手工织成,平安扣就被安稳地放在络子里面,佩戴在身上,看上去就像一件平平无奇的编织饰品。
张起灵寡淡的面容晕开淡淡笑意,轻轻的把络子系在外套里侧,木乐乐又拿起另一条红绳织成的同心结小穗子:“这是给小黑金的,可以挂在刀柄上,除除煞气。”
“小黑金都有礼物,小天真和小胖子怎么没有。”王胖子嘴欠道。
“送你们俩嘴巴子要不要。”
“天真这你能忍?”
“不忍我还上去抢不成。”吴邪特别清醒。
没成功煽动气群众的怒火,王胖子选择挑拨离间:“都是妹子在送,小哥咋一点表现都没有。”
“你别拱火了,拱不起来的,你看人手腕的红链子没有,是小哥用他俩头发夹进去,一厘米一厘米编俩月编出来的。”
胖子恍然大悟:“我说有段时间他丫的跟隔壁大妈那么亲热,原来是偷技去了。”
“什么偷技,这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肚里的墨水还没肠子里的屎多。”
“结不结发我不知道,不过这手链戴手上天天洗澡风吹日晒的,没几个月就得臭了。”
刚说完,王胖子立刻被美滋滋的木乐乐扭头一瞪:“闭嘴。”
有张起灵在,王胖子嘴上也讨不着什么便宜,看这俩鸳鸯比翼双飞的心堵,干脆皱个鬼脸回厨房斩鸡去了。
临走前他还听到平时冷酷到不行的张少温声细语跟小娇妻说什么以后一年换一次,不会脏的,跟哄小孩似的,对着案板就没憋住翻了个白眼。
六点钟所有菜正式下锅,胖子颠勺颠的风生水起,觉得自己在炉火前的样子简直光芒四射,并强烈要求打下手的吴邪帮他拍一张艺术照。
结果拍完一瞅,人糊菜花,唯有冲天的灶火鲜艳无比,不像大厨在一展风采,像进焚化炉的生前遗照。
两口锅火力全开,七八盘菜得以在六点半被准时端上桌,肥鸡肥鸭还有火腿炖肘子,最外面围着一溜的绿色青菜。
王胖子叉着腰拍个全家福发上朋友圈,没过片刻手机阵阵震动,打开来是瞎子刚点了个赞,留言道:知道是情人节,不知道还以为敬老日,一帮老黄瓜。
王胖子回复个别嫉妒,丢下手机坐到桌前,甩开腮帮子开始跟吴邪抢夺鸡腿。
晚上八点,饭菜被几人合力一扫而空,石头剪刀布完是张起灵去洗碗,木乐乐跟只操心的老母鸡般跟在他屁股后头帮手,木安又去洗澡,王胖子跟吴邪就坐在院子里唠嗑。
聊到九点钟,张起灵和木乐乐都早已进房腻腻歪歪,王胖子扯皮扯的口干,提议要不小酌两杯。
看今夜月色正浓,弯弯一尾,藏在云端,如诉如泣,吴邪忽生几分兴致,起身去拿酒。
一张小几,两碟花生米,一壶福建土烧,常春藤架子上绕着新种的南瓜藤,嫩嫩的苗与绿叶交缠而上,王胖子指着它向吴邪笑道:“像不像老牛吃嫩草。”
“你想映射的人这会听不见。”
“你少给老子泼脏水,老子没有。”
农村的烧酒大多是农户们自己酿的,每瓶味道都不一样,不一定好喝,只有度数都出奇的高,王胖子一小口下去,喉咙立刻有火辣辣的感觉,面颊渐渐浮上两抹酡红。
吴邪见状就不敢莽,只小小抿几口,边听胖子扯着家长里短,边剥花生米。
今晚的胖子其实是有点失态的。
白天王盟来电话要货款时顺口要跟其他人问好,前面的环节一概相安无事,问到胖子时他想喊王老板,没成想嘴瓢喊成胖老板,胖子当时脸就拉了下来,半玩笑半骂道你叫啥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王,胖老板也是你能喊的。
当年从广西回来以后,他再也没让人喊过他胖老板。
心结还需心来解,胖子既不倾诉,吴邪也不多言,只一杯一杯的陪他喝着酒。
月影渐轻,被一片厚厚云朵不合时宜地遮住,原本洒在藤架的清光掩映在天际边缘,院子一下变得昏暗起来。
胖子喝的眼睛都模糊了,举着杯子,大着舌头道:“你要累了就去休息,这风冷的心凉。”
夜寒如霜,看表上的时针正走向十一点,吴邪想了想,没有推辞,嘱咐他早点睡,搬着小杌子进了屋。
胖子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觉得这酒真是烈,烧的他心窝子微微发涩。
“都说老子没文化……我还是记得点诗啊词啊的……”
人事混沌的胖子也不知在跟谁说话,酒壶口滴滴答答往下淋着透明色的酒液,有些浇到了桌上,胖子也浑不在乎,抓起酒杯又是抬头喝完。
以前他看甄嬛传,只觉台词拗口,动不动风花雪月的念诗,非常拖沓。
也许是静到发沉的环境,催发的他思绪混乱,在此时,有一句他在电视剧看过的诗忽然冒上了心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喃喃地念出来,沉浮的语调,好似每个字都分外的沉重。
突然,他又笑了笑,啧一声:“诗好是好,就是酸过头了,得给李白扣一分。”
天穹暗沉,星星却多,闪烁的星光后面,是月亮在云彩下透出疏疏的华彩。
胖子倒完满杯,举杯向明月,轻声道:“你随意,我干了。”
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意上脑,意识被睡意重重的覆盖,胖子随手把酒杯撂在桌上,对着空气摆摆手:“不喝了。”
躺在靠椅上,他眯起眼睛,头歪下去,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良久,吴邪拿着毯子推开门走出来,替胖子盖上。
浮云渐次散去,月色再度铺洒落地,温柔缠绵,似少女月下被光映亮的侧脸一般。
有连绵不绝的微风吹过山脊。
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