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年的锈灰结成壳子,围着插栓长满几圈如蘑菇般的凝块。
我隔着纱布和手套,触觉本来就不灵敏,手指费力扣着上面的浮锈,铁锈红的细灰飘洒如云,弥上鼻尖,大块大块的锈块悉悉掉落,扑的我满头满脸,呛出阵阵的咳嗽声,瞎子在下面大嚷闹灾了,问我在干什么。
此时天真他们已然安静的一言不发,瞎子嚎叫也没人去应和他,我更是懒得理他。
抠的手累,停下来暂歇一歇,只听见宁静成冰的深井中央,赫然有石块轻轻碰撞的声音,并无人声,似乎他们都沉浸在其中,连平日最吵闹的胖子都耐下心来。
我心中纳罕,刚刚以为天真说会排盘是半分吹牛半分要强,在杭州时有上下楼间隔,但雨村的时候我们住得近,窗户一敞什么都看得见,也没见他天天摆弄什么奇门遁甲八卦九宫,不料这会竟把他们全唬住了,连风水大佬小哥都不吭声,想来是有点真本事的。
没休息多久,我想着瞎子脱臼的右手,我又打起精神伸手继续掰着锈层。
渐渐的,掉下的铁锈有一大缸子那么多,底下的瞎子已经问候到我祖宗第十七代,好不容易清理干净锈迹,我摸索着握住插销,用力一拔,指腹收紧。
手掌硌的生疼,连掌心都被逶迤锈迹烙上浅浅的纹理,插栓依旧纹丝不动。
还真让木安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我不禁有些气馁,又不甘心就这么下去,按捺着静下心来,仔仔细细摸着插栓的周围,眯起眼仰头,透过耀眼的光圈认真看去,似要寻出一丝破绽来。
然而白光刺目,我看的眼睛发花,插栓卡着链条两段,空隙边角都塞着满满的锈灰,又小又细,用手清不出来,匕首笔直锋利,也插不进去。
虽然只是狭长的几条缝隙而已,产生的摩擦阻力却极其可观,一时间尘锈飞扬,迷蒙中只见那插销天衣无缝,更无处下手。
“小丫!你撬锁撬的怎么样!咋没动静了!”
瞎子的魔音无孔不入,直灌入耳。
我晃两下手电算作回应,喊道:“还在琢磨,你再等等!我踩着石头你还好受吗?”
“还行,比你那一百多斤的弟弟好,你应该瘦了不少。”
“奔波在外,还能胖才是人才。”我随意回道。
“你他娘映射谁呢!”胖子意识到什么。
“你又没胖!”我解释。
总算听瞎子还好过,心暂且放下来,思绪纷飞,围绕插栓缠绕不停。
我又伸长手臂,往上一摸,前后都是链条圈成的铁环,并且丝毫没有被腐蚀的迹象,我着实有点束手无策,只能放下下手来。
在铁链上又磨磨蹭蹭半晌,毫无成果,我默默叹气,心想命里该有此劫,灰心丧气地用胳膊勾住锁链,拍拍身上和手上的灰,准备下去接受胖子和木安的嘲笑。
空间狭窄,这里转身的余地很小,大腿上别着的甩棍本是竖直向下的,可能爬上爬下的时候松了束带,现在松松垮垮的横在腿根上,顶着岩壁,不太方便我转身。
我取下甩棍,也没心思重新绑紧束带,打算用胳肢窝夹着先落地再说。
棍头细长,活动时不小心捅进链扣里。
我一脑子的官司,顿时心生烦躁,抓住棍身使劲一扯,沉重的铁链就被我扯的噼啪作响,锈壳簌簌剥落,动荡不止。
我看着手中的甩棍,噪声吵嚷,不知怎么,如同完整的冰面遽然裂开一道纹路,一路咔嚓向下,深入冰下。
在冷却的神智之中,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直到一裂到底,整个冰层轰然碎开,溅出无数纷飞的念头。
其中一块,准确无误的扎入脑海,漫出一片清明的冰凉。
我九年义务教育白上了!
怎么不用杠杆试试!
当下心神大振,我甩开甩棍,咬住在上面找好支撑点,把棍子卡进插栓与铁链之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塞的严严实实,让甩棍的另一端可以撬到插栓,又费尽周折调整好角度,使受力点能最大化发挥出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甩棍细长,和链环十分贴合,而小花送来的东西,质量从来就没有不好的,我也不担心会在撬的时候把棍子撬烂,唯一的忐忑就在于加上杠杆后,我仍然没有十足把握一定能撬得动这插锁。
总之一切都布置妥当,不行也要试一下再说,脚左四处踩踏,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上,另一只脚蹬住锁链,撑住自己的身体,再用胳膊的折角夹住一节铁链,形成三角稳固之势。
我呼了呼气,伸出右手抓着甩棍,拼力朝下一压——
吱呀的磨动声幽幽响起,暗红的锈粉颗颗分明,落在面上,微微发凉,我咬着牙,指骨已经迸紧的隐隐作疼,却不肯松下劲来。
甩棍一点一点拧转,宛若上锈的齿轮,每动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闷响,插栓更是仿佛浆死的门轴,转动的尤其艰难。
我撬个半天,气喘吁吁,跟骡子拉磨似的,手抖撬哆嗦了,插栓一直在咔吱咔吱掉碎屑,给我下了一头红色的雪,却只有松动的迹象,离脱落还欠点力气。
不知是不是白费太久的功夫,我撬着撬着,心里一股邪火腾地就冒了出来,从胸口蹿到脑门上,烧出浓浓的倔气。
我脚一跺,心一横,怒冲冲地把脚上的束带束紧,低头看一眼,稍微估算一遍现在离地面的高度,觉得有底。
正要向底下的人喊话,我脑中忽然闪过小哥血肉模糊的后背,到嗓子的话顺势一转,改口嚎道:“木安!”
“干什么?”他回复的很及时。
“我要跳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不是,好好的你跳下来干嘛,脚崴了吗?你先别乱动,找面墙靠一会,用安全绳栓紧自己,我上去接你。”
“你俩郊游吗来来回回的,不踩死我不开心?”瞎子大喊。
我自动屏蔽聒噪的瞎子,鼓足气势又是一吼:“你就说能不能吧!”
“当然可以。”
“那你等好了!”
喊完我就双手抓上甩棍,紧紧握住棍身,气沉丹田,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手里,大喝一声纵身一跃,从体重到我自身的臂力,这一下几乎用尽我浑身全部的力气。
咔——砰!
空中倏地炸开喷发如泉的飞雾,轰隆几声闷响嗡然大作,瞬间落灰似雨,噼啪乱溅。
我感受到手中本来坚不可摧的阻力终于产生一缕裂痕,在身体猛然下坠的同时,绷直手臂突然一松,更响亮炸声哗的爆开,身体旋即进入自由落地的环节,风刃呼呼割着鬓角,视线摇晃如万花筒。
不等寥落的风声在耳边继续造作,巨大的暖风贴着墙边极速向我袭来,手臂被强劲的拽力往里一卷,熟悉的热源迅速贴住肩背,似副驾驶猛然弹出的安全气囊。
在骨头触碰的一瞬,我与他闷声一撞,他顺势卷起身躯,将我紧紧护入身下,在地面滚出两三圈,冲力顷刻削薄。
像是被网兜罩住的苹果,只骨架轻微震了震,我就在七荤八素中被人捞住落定。
迷蒙中又是咚的一声巨响,只见滚石坠落,深井霎时喷出数道灰色气浪,朝八方弥漫。
大雾蒙蒙,黄土漫天,天真捂着鼻子不断咳嗽,而在雾气飞绕间,木安业已抱着我缓缓起身,头在刚刚被他按进脖颈里,我忍不住嗅一嗅,竟然闻着香喷喷的,汗水被烘干蒸发,缭绕着薄荷的气味,格外的清爽明净。
我揉揉脖子,晃悠着站稳,侧头一看乌烟瘴气的深井,不觉朝木安竖起大拇指,模仿胖子的口气道:“好活当赏。”
顿一顿,我问他:“顺便问问你始终保持清洁的秘诀是什么,为什么在地里钻来钻去小半个月,你还能有这么体面的形象,胖子和刘丧臭的就差去要饭了,可以教教他俩吗?”
胖子当即怒目横眉:“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