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安跟我说天真睡的昏天黑地,不知道是逃避现实还是真疲惫,总之人就像具尸体一样,任人摆弄一动不动。
海风吹在脸上时我眼睛还疼的不行,睁开也疼闭上更疼,要不是担心被二叔的伙计看到丢他面子,我眼泪真的会掉下来。
木安还算做个人,全程寸步不离的驮着我,刘丧气哼哼的声音始终不散,我想骂他又痛的直哼唧,最后是胖子吐槽他思想龌蹉,拍出姐弟关系替我俩解了围。
刘丧听完沉默了很久,小声道这都可以。
我感觉他在骂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沐浴着咸涩的横风,天真久违的清醒过来,他长舒几口气,听动静似乎想去扯眼上的毛巾,刘丧不客气的阻止他道:“别用眼睛,现在你的眼睛一碰阳光就瞎。”
他抖抖瑟瑟摸到我胳膊,略微一捏就问我:“胖子呢?小哥呢?怎么没听到其他人说话。”
有只胖乎乎的手将他扒开,我心说他是真睡昏了,啥都没听着,木安搀着我上车,又替我扣好安全带,车窗外胖子解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随后天真也被塞到我隔壁,我听见胖子扒着后座的窗户,劝慰道
“你俩把眼睛弄好再说吧,小哥我会看着,天真,你二叔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说胖爷我吧,最近看到小姑娘也只想拉拉手,这其实是境界到了,没你二叔说的那么恐怖。”
天真懒得多说什么,可能心灵暴击太大,人还没彻底缓过神来,他敷衍的应付两句就让木安关窗开车,我临走让他俩注意安全,顺便嘱咐刘丧少作点死,他追星追的都快被开除粉籍了,一天天的还这么没有眼力劲,可长点心吧小老弟。
刘丧这时候面对我也比较尴尬,毕竟他之前的蜜汁操作太多,一时半会洗不白,他僵硬的答应一句,隔半晌又吞吞吐吐的叫我好好养病,有机会他来看我。
胖子一听这还了得,直接一把拽走让他少说傻逼话,别趁着正主不在搁这儿乱舞,伴随着闹闹腾腾的背景音,木安带我们缓缓驶离海岸。
一路浑浑噩噩的度过,进到医院就办理住院手续,男女病房所在楼层不同,木安每天两头跑,忙的找不着北,我就重复着换药打止疼药的流程,日夜不分的睡觉发呆。
期间小哥跟我通过一次电话,简单问完我和天真的情况就挂,我想多说两句都找不到机会,听木安说二叔他们一直没上来,还在南海王墓鼓捣着什么,底下没信号,小哥是特意上到地面才打通的号码。
我想问为什么不让地上的伙计转达,念头一起又觉得自己很蠢。
许多事情,大概是不必非要一言一语问清楚的。
他一贯不善表达,但他的行为总比言语更为动人,像是无意落上肩头的花瓣,看似平常,实际却蕴藏着一整个春季的盛放。
如此无声且诚挚的爱意,让我心底暖极。
我也很想你。
对着空气,我轻轻念了一句。
虽然隔着遥远距离的他,并不能听见。
等到脑袋上裹着的纱布拆掉,已经不知轮转过多少个黑夜白昼,我眯着眼,看窗外的暖阳都感觉极为不适应,木安上前将窗帘拉紧,不让一丝强光透进来。
走回来时顺手倒杯水递给我,然后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手搭住扶手慢悠悠的望向我。
“问吧。”
我差点没让水呛死。
这是木安?这是我印象中那个能偷偷摸摸绝不光明正大的木安?
小伙子你很不对劲啊。
木安见我表情五光十色,无语的抽张纸巾塞我手里:“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我还在震惊里打转,抬手草草擦掉嘴上的水花,一听他的话,注意力有点偏移,好奇追问道:“哪种?”
“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形象。”
“你这——倒很有自知之明啊。”
木安听完翻个白眼就想走人,我连忙拉住他手臂:“哎呀,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人怎么经不起逗呢,先坐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认怂认的非常及时,木安没好气的坐回凳子上,扬扬头让我麻利点别废话。
他突然不跟我绕弯子,让我一时有点懵。
我挠挠头,刚才装着的一肚子问题光速蒸发,到嘴的话竟硬生生卡住了。
“你问不问,不问我上楼了。”
天真的病房在楼上,算算今天差不多也是他拆纱布的日子。
好不容易到这一步,这会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跑了,我赶紧狗道:“我问我问,你等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话落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思绪,我模式向来切换的很快,几秒前盖一片空白的大脑顿时刷满关键字,就跟ppt似的唰唰几下全部排列清楚。
我理清先后顺序,试探性的对他抛出一个眼神,意思是“那我就开始问了?”
木安不耐烦的摆摆手,我抓着尚且温热的水杯,稳住气息,缓声开口道
“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打扫南海王墓。”
木安坦诚的出乎我意料。
我一愣,手里的温水险些撒在被子上,木安顺手接过水杯放上床头,眼神没有躲闪,却也不肯跟我对视,我反应片刻,又问
“你和二叔——”不等我说完,他就干脆利落的答道:“有,并且不短。”
“多久?”
“三年。”
曾经凝结的团团疑云被乍然冲散,但是听后却没有醍醐灌顶的透彻在脑中散开,反而有股十分不好的预感逐渐上涌。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良久,他终于将目光倾注过来,瞳孔闪烁着暗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并不开口讲话。
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头沉甸甸的不安,我试图扭转气氛的凝重,故作轻松的回复道
“所以你近几年忙的跟狗一样,都是在为二叔做事?”
“嗯,本来第一次进南海王地宫的队伍里会有小哥,是我代替了他的位置。”
木安语意平淡,说出的内容却如同惊雷般炸在耳边,我动动喉咙,眼珠子一滞,面上勉强维持着冷静。
“小哥跟二叔也有我们不知道的渊源?”
“三年前,吴邪的巴蜀之行,你认为吴二白为什么会同意放行。”木安眼神微凝,深沉的犹如黑墨一般,就连刚才浮动的光影都尽数消失不见,只留下浓重的暗色。
“是小哥向吴二白承诺,他安全的将你们从巴蜀带回来,而且他答应吴二白,只要是与吴三省相关的事情,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会任由吴二白差遣。”
我听的愣住,话僵在喉咙里,怎么努力也无法发声,木安声音似有微叹,他道
“吴二白虽然是吴邪的二叔,但他不管吴邪如何想,心存执念还是遗憾,他要的是吴邪安安分分待在杭州,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吴二白这个人不讲情面,软硬不吃,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他,是小哥用自己的自由,换取了吴邪的自由。”
“你们……为什么。”
我讲出的每个字都发涩的厉害,明明是一场由我起头的问话,可此时的我已然完全陷入木安的节奏里面,我问什么答什么,都是由他作为主导吐出的话语。
原本还在高速运转的思维竟已全盘缴械,我说完就不可自控的回想起三年前,回想起我们去巴蜀的所有时光。
随着往事一幕幕闪现,如同伪装乍然剥落的假面,粉饰美好的假象被撕破后,鲜血淋漓的现实就这么剖开展现在我面前。
太多太多我曾经想不通的关窍,在这一刻起都有了答案。
我想着想着,心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有些事我选择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乐乐,这是一种保护,当你可以无知的去完成一件事时,你应当庆幸,你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你什么都不用害怕,前路陌生还是黑暗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一直往前走就行,有人会替你承担未知的风险与危机,洞悉真相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对吴邪来说也不是。”
木安口吻并不如何严厉,但他说的字字句句却像道利刃般冷硬,刀尖缓缓划过,一点一点割开数年来装点岁月静好的精致外壳,划破的暴露的,都是我们不曾直面的沟壑。
我逼自己从种种复杂的感情中抽离出来,脑子一沉,忽而没由来的想到——既然他认为隐瞒我们是更恰当的做法,如今却一改常态决定对我坦白。
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发展到他们没办法继续瞒下去的地步了。
“是我,还是天真。”
心绪在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悲喜后,竟奇迹般的渐渐沉静下来,我镇定的可怕,仿佛方才的跌宕起伏从未存在过般,直直的望向木安,等待他的答复。
他眼里有丝缕的讶异一瞬而过,而后就被微微的怜悯占据,他同样望着我,轻声道:“我说了,你不要哭。”
“你说,我不哭。”
“吴邪他撑不了多久了。”
木安语气如死水般沉寂。
”我看过他肺部的ct,他肺里有两块被腐蚀掉的空鼓,很大。”木安说着拿出手机,翻到一张图片递给我看:“你还记得他好几年前吞下的麒麟竭吗,他现在之所以没有产生病理反应,是因为麒麟竭在替代他的肺进行工作,他吸入过某种毒性极烈的气体,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强迫他戒烟、逼他养肺,他甚至有可能活不到今年。”
木安的话缓慢落定,我转头茫然的看向窗外,厚重的帘布层层掩盖,将明媚的日光悉数挡在外面,除去昏暗的小灯,房间内没有一丝光线渗透。
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几乎瞬间,无以复加的心痛用力撞击着胸腔,我疼的弯下腰去。
但是,没有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