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番话沈麓主要是针对朝代不稳说出自己的见解以及走势预判,后面一段话则全是为了温熙白着想与考虑。
前两次去林都城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北面旱灾、灾民各地乱窜、各方官员不作为、盗贼四处抢夺,以及各个城池谨守城门,不再让灾民出入等之事接踵而来,沈麓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她还打算等下半年之时能多囤粮食则多囤,否则灾难一旦降临,就她拖家带口的,没吃的很难活下去。
温熙白挣扎想缩回去的手一停,许呆滞地看着沈麓,他没想过沈麓会细想这般深。
这一路回来十八村,若不是有赵四和赵澜护着,他们一行人怕早就被抢了。
温熙白是在灾民队伍里走过一遭,自是清楚其中的艰难,饿肚子,挨冻的滋味可不好受。
人一旦饿过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更是见识过换子而食一事。
将来的日子若真如沈麓所讲,那他们到哪都不得安稳。
赵澜激动地拍桌而起,瞪眼指着不知死活的沈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乱妄议当今朝廷的安稳,你安的什么心!”
温镜川心惊胆战的来回转动眸子看着两人,一时间不知是先让赵澜息怒,还是先让沈麓别再讲,他当真没想过,一个小小盲流子竟是有这么多想法,以及个人见解。
他原想着,沈麓若是真的一点建设都没有,弟弟要是喜欢得紧对方,他可以把人带回京城,让赵澜给对方一官半职做一做,现今经过沈麓这一言,把人带回京城一事是行不通!
这人不愿意卷入皇权争夺之中,虽说赵澜已是皇太女,但是终归还未彻底继承大统,其他年轻皇女还在虎视眈眈盯着,再次争权,迟早的事。
“亲家,熙白的大嫂,我家阿麓就随便一说而已,你别生气,别生气啊!”不懂赵澜生气的点,沈枫彦求和地说着。
面对赵澜的忽然勃然大怒,沈麓不咸不淡地说道:“当今朝廷的安稳?”
她摇了摇头,颇有些讥讽的笃定道:“以现在的趋势,不下半年,天下必大乱,天灾人祸其下。”
现在林都城外围的灾民有增无减,说明北面旱灾越来越严重,迟早会波及到偏远的十八村,加上盗贼四起,各地官员不作为,起义之事不远了。
一旦官兵撤离林都城,前往南面求生,那么这一块将会大乱。
好在她有意与王大成几人交好,将来有什么消息也可提前探得一二,好早做打算。
“你!”赵澜双目愤怒凸瞪,“疯言乱语引起恐慌,当心你的脑袋!”
沈麓不惧赵澜,反正现在明面上她是不知道赵澜的身份,所以她说话也有几分不顾忌,“嫂嫂,你这话说的好笑,即是知道我是疯言乱语,又何必担心引起恐慌。”
她扯唇一笑,促狭地直视赵澜,“莫不是被我说中一二,所以嫂嫂担心妹子我的脑袋。”
赵澜似有几分被说中的恼怒,拳头捏得咋响动,欲出拳时却被温镜川握住手腕,“你这是在作甚?一言不合就动手,与乡野粗妇有何区别?”
“咱们今日坐在这里就是简单的一家人聚聚罢了,你莫忘了我们前来的目的。”
赵澜重重吐着气,最终狠狠瞪了沈麓一眼,这才气不平,又不得不作罢地坐下,脸色闷个难看,吓得温晨辞都不敢随意再进食,只觉气氛凝重得很。
一桌子人,谁也没再开口,温热的羹汤缓缓飘着馋人香味。
温熙白暗中扯了扯沈麓衣裳,朝赵澜的方向使了个眼神,让沈麓说点什么,提醒沈麓别忘了道歉一事。
踢赵澜那一脚的事还未道歉,现下沈麓又招惹了赵澜不快,温熙白那个愁啊,可又见不得别人瞧不上沈麓,索性随他去。
他们爱咋滴就咋滴,反正他是要跟沈麓在一起的!
接收到少年的提醒,沈麓以水代酒,面露和善微笑,真诚的敬赵澜。
“小妹笨嘴拙舌,胡言乱语了一顿,还望嫂嫂海量,莫要将我的疯言听了进去。”
“还有今日小妹无意踢了你一事,希望嫂嫂原谅我鲁莽不懂。”
语毕,她仰头喝完碗中之水。
怕冷场,沈枫彦佯装没看到赵澜余怒未消的面容,学着沈麓对赵澜举起了碗,“熙白的大嫂,我家阿麓没人教,野性大,做事又鲁莽,希望你能见谅,别跟她这个脑子空空的人计较。”
沈枫彦碗中的水喝完了,赵澜依旧一言不发,像是故意不给他们兄妹两面子,这让沈枫彦好生尴尬。
温镜川扯了一下赵澜的衣裳,低语道:“差不多就得了,有台阶就快点下吧,你这般生气着实是没道理。”
“我怎么没道理了?你听听她都乱说了什么!”赵澜愤愤不平,沈麓的一番话明里暗里诅咒苍狼皇朝大业不稳,她才刚当上皇太女就被这货不知死活下咒,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
温镜川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说道:“她什么也知道,说错话情有可原,你又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他侧面提醒赵澜,沈麓目前为止尚未知晓赵澜真实身份。
关乎这一点,多多少少安慰到一点赵澜,这不由得让赵澜找回了几分薄面,眼睛下撇地斜着沈麓,尽显傲慢之色。
“既是道歉,哪有用清水的道理。”她唤了一句边上的赵四,“阿四,去,把马车上的好酒拿过来。”
“是,主子!”赵四离去拿酒。
知道赵澜不会轻易放过沈麓,温镜川也不再言语,或者劝说什么,就让赵澜给沈麓一个教训也无妨,免得沈麓再乱说话。
不过,沈麓的一席话,温镜川多少听进去几分。
赵四拿来了两大坛酒,温熙白忧心道:“阿麓不喝酒,澜姐,你莫为难于她。”
赵澜示意赵四将碗里的酒满上,“女子不远离厨房也就罢,连酒都不会喝,与小郎君有何异。”
她端起倒满酒的碗,对沈麓说道:“既然要道歉,那便真诚些,别嘴皮子上下一动,说声道歉就成了。”
温熙白还欲语,沈麓却接过赵澜手中的碗,低声笑道:“嫂嫂,小妹酒量不好,一会吃醉发了疯,还请嫂嫂别见怪。”
赵澜一哼,“怎会,我不是那般小家子气之人。”
沈麓淡淡一笑,仰头饮尽碗中之酒。
温熙白眼巴巴又担心地看着,与沈麓十指相扣地手紧了几分。
沈枫彦担忧,又不好再说什么,左右一碗酒罢了,喝就喝吧,免得熙白那个大嫂又拿这一点笑话沈麓像个小郎君。
一碗酒落肚,沈麓胃里火辣辣难受,喉管像是被火烧般,脸当即红了个遍,面对赵澜幸灾乐祸神态,她装得无事模样。
“嫂嫂,这酒够烈啊,比我以往喝的还要纯!”
“这是别国用大米醇酿的酒,算你今日有口福。”赵澜又示意了一下赵四。
赵四又将沈麓刚喝完酒的碗满上。
扫了眼都快满得流出来的碗面,沈麓摇摇头,看来今晚不想醉都不行。
为了能让赵澜解几分气,沈麓装得一脸苦哈哈的连喝了好几碗酒。
赵澜乐意看沈麓不快模样,沈麓越不想喝酒,她就越要灌沈麓酒水。
一顿饭下来,沈麓光酒就喝了个半饱,最后还是温熙白扶了醉熏的她回房。
沈枫彦端来了热水,嘱咐在床边照料的温熙白一声,“熙白,你给沈麓擦一下吧,我去看看你嫂子,她看起来也醉得不轻。”
“好,麻烦沈大哥你了,忙完你早点歇下吧。”温熙白浸湿了布巾,给看起来醉得不醒人事的沈麓擦着脸。
“嗯,知道了,晚上你记得关好窗,给沈麓盖好被子,别着凉了……”沈枫彦离开前唠叨不断。
另一处,温镜川和赵澜夫妇所住的房间。
对比起沈麓这边的平静,赵澜则浮躁多了。
醉意上来,加上这段时间不如意,又被沈麓的一番话影响到,赵澜闹起了酒疯,半躺在床上大着舌头嚷嚷。
“你一个盲流子,敢咒本宫的天下,等将来本宫继承了大统,第一个摘了你的狗脑袋!”
温镜川拍开都快要戳到鼻子的食指,手里捏着半湿的布巾,“酒品差也要灌人,丢人现眼!”
他像擦桌子一样,故意使劲搓着赵澜醉红的脸。
骂骂咧咧的赵澜吃痛,安静了几分,半睁着眼看着温镜川。
与赵澜对视上,温镜川没好气,“看什么看,把眼睛闭上,不许看!”
赵澜当真听话闭上眼,脸一撇,腔调有了几分委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用?”
温镜川给赵澜擦脸的动作一顿,不直面回答,反说了一句无关紧要之事,“敢情你是在装醉。”
赵澜睁了睁眼,目光直直盯着昏黄烛光,“其实,我也觉得自个挺无用,太女的位置若不是有父族帮衬着,你全族性命搭进去,也许这个位置根本不属于我……”
仔细想一想,朝中诸多大臣不服她,也实在是正常,母皇会立她为新太女,无非就是她占了嫡女的名头,又听话。
沈麓一个盲流子,没读过几年书,无任何抱负,又没人教,没见识,却对时局的见解都比她深!
人不能比较,一比较就能知个优劣。
赵澜有没有资格做皇太女这个位置温镜川没有资格去评判,更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但身为赵澜的夫郎,他是支持赵澜的一切想法。
给赵澜擦拭面容的动作轻了几分,他温和说道:“至少,你愿意一路隐姓埋名来到十八村,见识这一路灾情的具体情况,愿意放下身份住在这个一眼就望到头的小木屋里,愿意像个乡野村妇般坐在小木桌上吃着平日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吃食。”
“光是这几点,你已比其她皇女强上许多。”
赵澜静静听完温镜川一言,忽的伸手搂住温镜川的腰,脸埋进他肩头里,闷闷不乐道:“你不骂我时候真好……”
温镜川哭笑不得,垂眼看着醉糊涂的赵澜,想给她两耳光,“我几时骂你了,还不是你老冲动行事,我不厉色点规劝几分,你可晓得自个会惹出多少事来。”
赵澜沉默一阵,手臂上越发搂紧温镜川,嘴里嘀咕,“……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那个盲流子……她诅咒我……”
“睡吧你,话真多!”温镜川安抚地轻拍着赵澜后背。
两人自闹腾过后的一段时间里,难得的温馨相处。
平躺床上,沈麓晕乎乎地望着房梁,脸颊微热,她抬手一抓,攥住了给她净脸的少年手腕,少年的腕骨清瘦,她能感受到骨头搁在掌心里的微异。
温熙白轻捏了捏沈麓手背,语气哄着说道:“松手,我还要给你净手呢。”
沈麓转动眼眸,目光迷离地看着恬静少年,非但没松开手,反而使劲拉了他一把。
温熙白扑进沈麓怀里,脸微微发热,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着沈麓,“你干嘛啊?真醉糊涂了?”
“咱们歇会,我没醉。”沈麓用手代替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勾着少年墨黑又软的长发。
人们常说,头发软的孩子脾气最好,她给自己挑了个好脾气的小夫郎,且还生得好看,又听话又乖。
想到这几点,沈麓藏不住得意的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温熙白支起脑袋瓜,凝视眸含笑的女郎,“你笑什么?”
沈麓扯着他发尾,“开心啊……”
越瞧她的小夫郎,她越满意开心。
温熙白当她是醉糊涂了,想到桌上沈麓曾说过的话,他不免患上几分忧虑,“阿麓,你说的不下半年,天下必大乱,天灾人祸其下,是真的吗?”
沈麓眯了眯眼,只盯着少年,有几分傻乐之意。
得不到回答,温熙白失落,又问了另一事,“你看我那个大嫂,像是能担大任之人吗?”
“……比如说,当今皇太女这个位置,她能担任吗?”
仗着沈麓醉了,温熙白才敢问这话,他也是担心自家兄长,万一天下大乱,他大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