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卢龙。
还是上次住过的房间,景物依旧,但却早已物是人非。
巴巴看着屋顶的梁柱,李恪的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五百黑骑折损四成有余,活下来的也是人人带伤,最终还能继续留在军中的估计连一成都不到。
值得么?
李恪这样问自己,但考虑了很久,却没有答案。
站在大唐的立场上,似乎是值得的,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卢龙、渔阳两城,将边境线向高句丽推进两百余里是其一,斩杀乙支文德、乙支川为其二,策反朱泉礼父子为其三,搅乱高句丽政局为其四。
但这一切都是以四百多黑骑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大唐就算把高句丽彻底纳入版图也不会分给他们一寸土地。
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虚无缥缈的荣耀二字?
李恪失神的想着,并未注意到有人推门进了房间,直到有人在他身边低语:“殿下,您醒了?”
是王若雨,这位女侠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两只眼睛红的跟兔子差不多。
“我昏迷了多久?黑骑怎么样了?”
李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玻璃在摩擦,不仅难听,喉咙还疼的厉害。
“三天四夜,这里是卢龙,黑骑……有很多人没能活下来,我们拼尽全力也只救回来六十二个,其他人……都没了。”王若雨在李恪的边坐下,情绪低落。
李恪沉默了,好半晌方才缓缓说道:“他们的名字和住址记下来没有?”
“薛仁贵正在统计,估计最多只能统计出八成,还有许多人根本没有家人。”王若雨说着说着,突然猛的站了起来:“这一切值得么,你费尽心思去高句丽,换来的却是四百三十八条人命的离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王若雨的诘难让李恪无话可说,他知道王若雨是豪侠的性子,与那些黑骑相处数月结下了很深的情谊,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心里难受是必然的。
“好生抚恤吧,除了朝廷的抚恤,再从王府拨出一笔钱发给他们,战死的每人五百贯抚恤,伤残的三百贯,愿意留在王府,王府可以养他们一辈子。”
王若雨寒声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钱才跟你去高句丽的吗!”
李恪深深望了王若雨一眼:“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你若觉得不公,我也可以把命还给他们,你来动手,记得下手快些。”
“哇……”
王若雨再也绷不住,情绪陡然崩溃,俯到李恪身上失声痛哭:“三郎,三郎,我的心好痛啊,每次闭上眼睛好像都能看到他们全身是血的样子。三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很害怕,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很怕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三郎,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任性,再也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若雨的声音渐渐停止,呼吸也变的均匀起来。谷
李恪用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眼中有怜惜也有愧疚,自己昏迷的三天四夜她应该很担心吧,这一点从她几乎崩溃的情绪上就能看得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几近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王若雨在照顾他,而他却很少为王若雨做什么,除了那次送给她两把手铳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曾经李恪认为王女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江湖儿女嘛,不就是应该大大咧咧。
直到王若雨哭着告诉他,不想失去他的时候,李恪才幡然醒悟,女侠也有脆弱的一面,女侠女侠,首先她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一个侠客。
不得不说,这次的高句丽之行给了李恪很大的触动,曾经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把这次穿越当成一次游戏,对人也好,对事也好,总是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笑骂由人的态度。
这样的处世态度让他辜负了许多人,孔仙儿和程岚对他的依赖被他当成天经地义,王若雨对他的百依百顺被他当成了理所当然,李亦函对他的情有独钟被他当成理所应当。
除此之外还有黑骑对他的忠诚,薛仁贵对他的信任,这些都被他视为简单的利益纠葛,以为只要给他们些好处就算完了。
一次高句丽之行,李恪仿佛接受了一次人生的洗礼,躺在床上的他好像是顿悟了一般,不断喃喃低读:“错了,老子真的错了!希望你们在天有灵,能够原谅我的自私。”
“什么错了?谁错了?”
薛万彻的大嗓门自门外传来,接着房门被推开,露出一颗大头,待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顿时又缩了回去:“呃,不好意思,打扰了,老夫等会儿再来。”
李恪:“……”
刚刚涌起的愧疚瞬间不翼而飞。
马丹的,老子或许对不起许多人,但这帮老人渣绝对不算在内。
俯在李恪身上的王若雨也被薛万彻的声音惊醒,茫然抬头,迷离的双眼与李恪四目相对,很快便传出一声惊呼:“啊!殿下,我,我……”
李恪若无其事的笑笑:“没事儿,你只是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已经好太多了,已经不需要总是有人在身边照看。”
王若雨想到自己之前失态时的样子,俏脸绯红一片,低着头胡乱的应付道:“啊,哦,好,好的!”
如此旖旎的一幕如果李恪再加把力气,说不定直接就把王女侠给拿下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薛万彻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在外面响起:“喂,你们两个完事了没有,老夫可要进来了啊!”
再度被惊醒的王若雨惊呼一声红着脸跑了出去,李恪愤怒的在屋中寻找着一切能杀人的东西,最后停留在放在桌上的手铳上面,要不是不能动,他真想一枪把薛万彻这老**灯给毙了。
薛万彻则是笑呵呵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边走还边感慨:“唉,年轻就是好啊,这才刚醒没多长时间就开始整那事儿,啧啧,着实让老夫羡慕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