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毒心(26)
“我操谁拿了我的冰红茶?”天气冷了,重案组几乎没人再“偷”曲值的冰红茶,曲值经常点一点瓶数,箱子里还剩多少瓶记得清清楚楚。花崇说他像藏坚果的松鼠,他说这叫人生的情趣,花崇白他一眼——数瓶子都成情趣了,人生追求简直低得发指。
“不是我,我现在向花队和小柳哥学习,喝养生茶。”张贸拍了拍自己的杯子,精神抖擞地扬一扬眉毛。
“你那算什么狗屁养生茶?”曲值不客气地说:“二十块钱一大包的茉莉花茶,养哪门子生?”
“二十块钱怎么了?瞧不起人民币啊?”张贸喝了一口,夸张地吐气,“我说曲副,这大冬天的,你也养个生呗,喝点儿热水,少喝你那加着各种香料的冰红茶,小心再过几年喝出糖尿病。”
“去去去!”曲值摆手,“喝出糖尿病了也不用你伺候。”
张贸扁嘴,小声嘀咕:“不识好歹……”
陆续有队员从办公室门外进来,瞧见曲值在找冰红茶,乐了,纷纷道:“怎么,又被人喝了?”
曲值开玩笑道:“肯定是你们!”
有人说:“是积案组的吧?他们最近不是经常往我们这儿跑吗?”
“积案组?”曲值外勤出得多,不常与积案组的队员打照面,只与肖诚心稍微熟一些。
“噢对了!”张贸突然想起在荷永山发掘鲁洲安骸骨时的事,“你们觉不觉得积案组的肖队变化有点儿大啊?”
“有吗?”曲值说:“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偷喝了我的冰红茶。”
一名队员笑:“曲副,你那箱冰红茶都是花队给你买的,你还计较上了?”
“正是因为那是花儿给我买的,我才得计较啊。”曲值说。
“曲副别打岔。”张贸压低声音,好奇道:“我去年还没被分到重案组来的时候,去积案组帮过忙,哎,积案组那叫一个懒散,肖队根本管不动。”
“倒不是管不动,是不想管。”一人说:“肖队自己就没什么干劲,加上以前积案组一年到头没任务没指标,跟个档案管理库似的,哪像咱们。”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张贸说,“肖队现在是‘肉眼可见’地变勤奋了。郭枢这案子,说实话,肖队出的力不少,是他找来十三年前的案卷,还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我和他一起去接骸骨,他还说了一番挺有花队风格的话,像是故意模仿花队。”
“啧,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肖队这阵子简直成我们的‘外挂’了。”
“积案组也比以前积极了。”
“哎,别是准备和我们抢‘业务’了吧?”
大家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讨论起来,曲值听了一会儿,将张贸拉到一边,“肖队还有什么异常举动没?”
张贸眨巴两下眼,“异常举动?”
曲值脸色沉下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抿了抿唇,“没事,我随便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肖诚心竟是又从积案组溜达过来了。
众人看到他,突然开始起哄。
“肖队又来了?”
“积案组是空调坏了还是饮水机坏了?”
“来来来,这儿有冰红茶,随便喝。”
肖诚心往花崇的座位看了看,“花队还没到吗?”
“花儿和陈队去省厅了。”曲值说。
“哦。”肖诚心还真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冰红茶,一边拧瓶盖一边说:“你们最近有案子忙吗?”
“你可别乌鸦嘴。”一名队员道:“我们一忙就等于又有人遇害,这都快过年了,还是消停些好,大家安安稳稳过个年。”
张贸看了看曲值,发现曲值虽然盯着肖诚心,但注意力并不在肖诚心手里的冰红茶上。
奇了怪了,有人当着曲值的面拿冰红茶,曲值居然没反应?
“这倒是。”肖诚心笑了笑,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抬了张椅子,准备坐下。
曲值问:“你们组也没案子?”
“啊?”肖诚心抬头,似乎没明白曲值的意思。
曲值语气轻松,“有案子你还不赶紧回去忙?”
肖诚心有些尴尬,“我就是找花队有点事儿。他不在我就先回去,晚点再来找他。”
见肖诚心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张贸越想越不对劲,“肖队到底怎么回事?”
“他和积案组其他人好像不太愉快。”袁昊也加入讨论,“积案组平时怎么样,大伙儿都知道,肖队以前不管事,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花队的影响,成天自己加班不说,还拉着别人一起加班。他组上的人对他有些看法。”
张贸乐了,“花队魅力真大!”
“是啊,和花队共事了这么多次,很难不被影响吧。”袁昊又道:“我看他最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你想,重案组办的是什么案子,积案组平时干的又是什么事?两相比较,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可积案组轻松啊。”一名队员笑嘻嘻地说。
“轻松你就去呗。”袁昊道:“看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那队员摆手,“我天生闲不住,宁愿忙死,也不愿意闲死。”
“就是说咯。肖队可能也突然醒悟了吧。”
?
花崇和陈争一同去省厅开会,陈争中途溜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会后花崇打不通陈争的电话,只得独自离开。
省厅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窗降下来,柳至秦招手:“这儿。”
花崇快步走过去,刚坐上副驾,就被塞了一个才充好电的暖手宝。
“开会说什么要紧事没?”柳至秦问。
“没。”花崇将脸埋在暖手宝上,感觉浑身顿时暖和了起来,“陈队都溜了,你说这会能说什么要紧事。”
“陈队是溜去打听梧桐小区的案子了吧。”车缓慢地驶上主干道,柳至秦说:“我这儿倒是有重要的事得跟你汇报一下。”八壹中文網
花崇抬起头,“什么事?”
“昨天晚上肖诚心到我们办公室去了。”柳至秦目视前方,“凌晨1点21分到,2点03分才离开。”
花崇将暖手宝放在腿上,蹙眉,“我记得昨天夜里没人值班。”
“所以他才去。”柳至秦语气虽然平静,但车中的气氛却有些紧绷,“我今天看了监控,走廊上的摄像头没有一个拍到他。很明显,他故意避开了那些摄像头。”
花崇支着额角,低声道:“他想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柳至秦道:“办公室里不是也有监控吗,他避开了,坐在角落里,刚好被我安装的摄像头拍到。视频在平板里,你看看。”
花崇拿过平板,点开视频。
黑暗中,肖诚心鬼鬼祟祟地进入办公室,贴着墙根走了一会儿,看上去非常小心。
不久,他绕到会议桌边,无声地挪开凳子,坐下。
画面像静止了一般。花崇瞥向右下角的时间,才知画面并未静止,是肖诚心没有动。
“奇怪。”花崇说:“他坐那儿干什么?梦游吗?”
“梦游会特意避开监控吗?”柳至秦说:“别说梦游,就是正常人经过走廊,也不会刻意绕着摄像头走吧。”
“他这样子像是想做些什么,但又没做。”花崇开始快进,画面里的肖诚心一直坐着,没有多余的动作,顶多左右张望片刻。
在视频的末尾,肖诚心站起来,将凳子放回原处,原路返回。
“这就完了?”花崇不解,“有点儿诡异啊。”
“看完了?”柳至秦正在打弯,没有往平板上瞧,“看到他拿曲值的冰红茶了吗?”
花崇这才看到,肖诚心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冰红茶,站在原地喝了几口才再次向门口走去。
“他半夜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拿曲值的冰红茶?”花崇更诧异了,“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很怪异,而且他的目的如果只是拿冰红茶,为什么要坐那么久?”柳至秦说:“他是在正要离开时折返,感觉像是突然口渴,想喝点儿水。”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花崇捏着眉心思考。
“我刚才去了一趟局里,曲值还在打听谁拿了冰红茶。”柳至秦说:“张贸说肖诚心上午去找了你一回,好像有什么事想跟你说。”
“他主动找我,绝对是和他手上的案子有关系。”
“也许不是。”
花崇侧目,“那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柳至秦道:“反正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继续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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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省厅耽误了一天,花崇回到市局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肖诚心果然又在重案组。
“花队。”肖诚心坐在张贸的座位上,而张贸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有事?”花崇装作不知道夜里的事,态度和平时没有分别。
有队员在一旁搭腔:“嘿,花队你才回来啊?肖队今天来找你好几次了。”
“哦?”花崇看向肖诚心,“别是又有案子想丢给我吧?”
“不是,没有!”肖诚心手里还握着笔,摊开在桌上的是一份案卷,闻言将案卷合上,笔也放下了,“花队,今晚你有空吗?”
今晚?
花崇下意识看了柳至秦一眼。
柳至秦温温地笑道:“工作时间不够你占,还想占花队的休息时间啊?”
肖诚心面有难色,尴尬地搓了搓手,“就是,就是那个……”
“干脆点儿。”花崇说:“就是什么?”
肖诚心眼珠子转了转,走到花崇跟前,尽量压低声音道:“花队,那个,我,我想请你吃顿饭。”
这话其他人没听见,但柳至秦听到了。
花崇挑着眉梢,“无事献殷勤啊你?”
“有事!”肖诚心似乎很忐忑,声音压得更小,“就吃顿饭,行吗?我真的有事想和你商量。”
花崇冲办公室外抬了抬下巴,“找间空着的警室谈不行?”
“我,我还想感谢你一下。”肖诚心急道:“你之前帮我破了棘手的案子,我一直也没感谢过你。”
花崇本想说“没有必要”,又觉得应该借此机会,好好观察观察肖诚心,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点了点头,“行,地方你定。”
肖诚心愣了愣,脸开始泛红,“吃,吃泰国菜行吗?我知道一家泰国菜餐厅,环境挺好的。”
“我无所谓。”花崇看了看时间,“下班就去?”
“我这就打电话去预订!”
肖诚心说完收拾好案卷,抱起就跑。柳至秦适才走近,“约你吃泰国菜?”
花崇抬眸,“要不你也一起。”
柳至秦笑,“他又没约我。”
“那你……”
“我跟着你。”柳至秦声音很轻,“现在我们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但我要是也去,可能就没意义了。我找个地方待着,如果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花崇没有拒绝,“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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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诚心选的泰国菜餐厅离市局也就三站路,生意红火,不到七点大堂已经坐满了人。肖诚心没订上包厢,好在抢到了靠窗的好座位。花崇刚一坐下,他就忙不迭地点菜,还亲自去拿饮料和水果。一通忙碌下来,额头上已经涌出汗珠。
花崇接过饮料,等着肖诚心开口。
“内什么,花队。”肖诚心举起杯子,“我先得感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帮助。如果没有你和重案组的大家,我今年的任务,恐,恐怕难以完成。”
花崇礼节性地与他碰了个杯,“你今天请我吃饭,应该有别的事要说吧?”
肖诚心局促地点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冬阴功锅被端上来了,菜品摆了满桌,肖诚心只顾着招呼花崇吃菜,话说一半没了下文。
花崇索性先把话题撂出来,“昨天夜里你来我们重案组了?”
肖诚心吓得筷子都掉了,登时瞪大双眼,“你,你知道?”
花崇没说柳至秦在办公室里装了隐形摄像头,只道:“半夜不睡觉,就为了来拿曲值的冰红茶?”
“不是不是!”肖诚心急了,“我只是当时突然口渴,就喝了他一瓶。我,我还他一箱就是!”
花崇打量着肖诚心。
面前的人最近行事很奇怪,像正在谋划什么事,也像藏着挺大的秘密,但和陈争口中“有问题的人”相比,似乎又差得挺远。
花崇放下筷子,目光渐渐冷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严肃。
肖诚心不知是不是被慑住了,结巴道:“我,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想来你们重案组坐坐。我没动其他东西,只喝了一瓶水。”
“为什么心里不舒服要来重案组坐?”花崇说:“昨天你们积案组没有加班吧?你大半夜还待在局里?”
“今年不是还没过完吗?我想抓紧时间多处理几桩积案。”肖诚心低着头,“说实话,荷富镇那个案子给了我很大的动力——如果没有抓到郭枢,那鲁洲安就得一直被冤枉下去。像这样的案子说不定还有很多,我们每侦破一桩,可能就能把公正带给需要的人,不管这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花崇喉结动了一下,终是没有打断肖诚心。
“一抓到郭枢,我就开始梳理下一个积案了。”肖诚心皱了皱眉,“但是我周围的人都不配合我,就挺,挺烦的。今年我们组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是年底,按以往的规矩,确实不用再忙案子了。可是,可是我还想办更多的案子!”
说到这里,肖诚心激动起来,“我知道别人怎么说我们积案组,就档案管理库嘛。我以前觉得当个‘档案管理员’无所谓,反正清闲,还安全,对外一说,和你们重案组、刑侦一组二组都是刑侦支队的刑警。但现在,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我半夜跑去重案组,主要是因为我心里憋得慌,留在积案组我干什么都不得劲,去你们那儿坐坐,我感觉才好一些。我组上的队员对我有意见,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半夜去重案组发呆,还故意避开监控了,没,没想到还是被拍到了。”
花崇辨别着肖诚心所言的真假,颇感无奈地发现,肖诚心此时爆发的情绪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早就想找你和陈队谈心了,但一直没能下定决心。”肖诚心正襟危坐,“昨天我在你们办公室想了很久,觉得,觉得不找你说说,我这个年都过不好!”
花崇叹气,“你想调到重案组来?”
肖诚心脸颊红得厉害,“是!”
“和陈队说过了吗?”
“还没有。”肖诚心咽了咽唾沫,一副终于将心中所想吐露出来了的模样,“我知道这事很唐突,甚至很任性。我在刑侦支队荒废了很多年,一直没什么上进心,现在突然想拼一把,但能力和经验各方面都有欠缺,可,可能连重案组最年轻的队员都比不上。花队,我今天找你,不是非要你同意我来重案组,我……”
“我也没有这个权力。”花崇抬手打断,“刑侦支队的人员流动由陈队说了算。”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向你表明我的态度。”肖诚心说,“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办案!”
花崇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一些饮料,“人事调动可能要等到年后了。”
肖诚心神情一顿,“花队,你愿意让我来重案组?”
花崇笑,“都说了人员流动由陈队说了算。我愿意不愿意没那么重要。”
“你刚才的意思就是你愿意!”肖诚心眼睛都亮了,“我虽然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
“行了,吃菜吧。”花崇不让他继续往下说,“郭枢这个案子,多亏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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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餐馆,肖诚心执意要送花崇回家,花崇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才说服他赶紧走。
柳至秦从一旁的咖啡馆出来,摘下耳机,递给花崇一杯拿铁。
“都听到了?”花崇问。
“嗯。”柳至秦说:“不算太意外。就是有点儿说不出口的郁闷。”
花崇喝了口咖啡,不解,“郁闷什么?还是说不出口的郁闷?郁闷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柳至秦眼神柔软地看他,“花队,你这是吸引了另一个组的组长来给你当下属啊。”
花崇怔了半秒,“啧。”
“还‘啧’?”柳至秦牵住他的手,温暖的掌心相贴,“肖诚心那么没进取心的人都被你感染了。记得我们刚帮积案组破案时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花崇说:“肖诚心把所有线索都撂给我们,抵触出外勤,一让他负责什么,就只顾着往后缩。胆子小不说,领悟能力也差。”
“连陈队都说,他这样的刑警,就适合待在积案组。”柳至秦吁出些许白气,捏了捏花崇的手,“但我们家花队有本事,硬是把一位消极怠工的同事给感染了。他今天跟你说这一大段话,我才仔细想了想。郭枢这案子,还有之前申侬寒的案子,他确实积极了不少,跟在洛观村时很不一样。”
“这和我没关系。”花崇说,“他在积案组耗了多年,又顶着组长的名头,没有机会接触重要案子罢了。敢干警察这一行,多半都有血性,他感受过侦破案件的痛快,心理上有转变也正常,别把功劳丢我身上。”
“谦虚了。”柳至秦笑,“还是因为你办案时特别吸引人,所以周围的人愿意跟着你,听你的。”
花崇偏过头,“特别吸引你吧?”
柳至秦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我就不一样了。”
“嗯?哪里不一样?”
“你办案的时候特别吸引别人。但所有时候都无差别吸引我。”
花崇抿唇笑。
“所以他们是你同事、部下。”柳至秦补充道:“而我是你男朋友。”
花崇压不住唇角的幅度,推了柳至秦一把,“大街上,别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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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诚心一边开车一边哼歌,心情难得地舒畅,经过一处红绿灯时还思考过要不要回市局,再把手头的案卷拿出来看一遍。
这阵子他内心相当纠结,每天都想调去重案组,又担心自己的能力被重案组拒之门外,也担心被拒绝之后受积案组排挤。以前工作就是混日子,得过且过,现在看到混日子的同事,会觉得烦躁不安。
患得患失,过得很不痛快。
如今把心头的想法都跟花崇说了,感觉就像一大块石头落地,顺利的话,也许年后就能去重案组报到了。
肖诚心眯了眯眼,不由得晃了晃头。
也许是兴奋过头,他竟然没有发现,一辆摩托正静悄悄地尾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