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宝林寺依旧灯火通明。
巨大的主殿之内，烛火静静燃烧着，照亮了大佛，纯铜打造的大佛闪说着淡金色的光。
融化的蜡油顺着烛炳滑落，凝固就像鲜血一般。
一个老僧人正盘坐在佛像前敲打着木鱼。
老僧的背后站着一个男子的男子，低垂着头，喃喃低语。
“法师，你说好人的灵魂会前往极乐世界，而坏人的灵魂则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僧停下了木鱼，转过头，用慈祥的语音对着男子说道。
“当然，施主。”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烛光照不亮二人的脸。
昏暗下，二人面容模糊，都无法看清楚模样。
“这样吗？那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老僧的肯定，男子点了点头，如释重负。
“对了，法师你知道吗。其实我原本还是有一个亲人的。”
聊到这时，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柔软的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是我仅有的亲人。
我坐过牢，大概在两年前我出狱后，迷茫了好一阵，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去哪里，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在监狱门口等我。虽然很久没见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把我带回了她的家，一直照顾着我，以前他就爱管我，唠唠叨叨的...长大后，话更多了买每天都是没玩没了的说我。”
男子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老僧则端坐在蒲团上静静的聆听者。
“我吃饭吧唧嘴，会被他说。起床晚了也会被他说，就连不吃早饭这种事他都能啰嗦半天。有时候我急了也会顶回去，跟她说“你又不是我妈，干嘛管我之类的话”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一边笑，一边继续叨叨我。”
说到这，男子脸上又露出温暖的笑意，像是在怀念。
他的对面，端坐的老僧也笑了起来，真的很温暖不是吗？
“我在她家住了一段时间，睡在客厅沙发上。她的父母有时候会来看他，大概是因为我坐过牢，所以她的父母并不喜欢我，我不生气，我可以理解。因为他们也只是心疼他们的女儿。”
说到这，男子摇了摇头。
“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家庭和谐，我后来就搬出去住了，但一有空我还是会去她家看她，她说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一个男人老出入一个女孩子家对他影响不好。”
男子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了女人的面容，她总喜欢穿着纯白t搭配浅蓝色的牛仔裤，整天总是笑嘻嘻的就像有开心不玩的事。
可能是因为笑得太多，眼角都有了笑纹，是那么的美好。
听着他的描述，老僧微微点了点头，带着微笑。
“真是个好女孩啊。”
“是啊，她真的很好，在我最孤独迷茫的时候收留了我。有一次我开玩笑说这份恩情只能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来偿还了，她总是笑着拒绝，她告诉我，一辈子可不够，要十辈子，一百辈子才能还的清。”
男子抬起头看着天花帮，声音越来越低，殿顶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深邃的黑暗。
“你说这么好的女孩，不是应该幸福快乐一辈子吗？但就在一天的早晨.....”
说着，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冰冷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扣上了一副面无表情地面具。
“法师，我今天来是想跟佛祖忏悔的，在她死后我做了一些事，我不知道佛能不能原谅我？”
男子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但就是这平静的话语有如魔咒一般，刺骨的寒意陇上老僧的心头。
老僧紧张的看了一眼男子，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间，他有种莫名的错觉，仿佛面前的男子不是人类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充斥着暴戾、狰狞、可怖....
“大概是半个月前，她像往常一样早起，出门晨跑。但这一次她没有回来，当她再次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尸体是在一条巷子里被发现，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就连衣服也被扯破了。”
男子的目光空洞，好似在描述意见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一次普通的抢劫杀人案件.....至少警察是这么说的。法师你知道吗，这种事情在我们罪城每天都在发生，她只是比较倒霉罢了，如果她再晚半个小时出门等大家都起床也许就不会碰到这样的事了。
刚开始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去太平间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找到那个该死的抢劫犯，还有找到他后如何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知道，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男子说道这，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再太平间里看到了她的尸体，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忘了盖被子身体有些冷。
法医告诉我，她是在反抗的过程中后脑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的石阶，脑干断裂死亡的。
最开始我接受了这个死因，但很快我就发现了，她的灵魂被吃掉了。”
听到这时，盘坐的老僧神情凝固住了，宛如殿里的佛像。
男子则低声狞笑了起来，巨大的佛殿就像古时的刑堂，把两个人关在了一起。
或者说，把老僧和他关在了一起。
“法师你知道吗？我老板告诉我说，灵魂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传说里那些渴望灵魂的妖魔也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就藏在那些看不到光的地狱阴影处，通过许诺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引诱凡人献出自己的灵魂。”
男子的声音很轻很轻，只让老僧一人听得到，似乎在讲述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些傻乎乎的人，被诱惑后。会像妖魔显出自己的灵魂。
失去灵魂之后，人就会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变得疯狂和饥饿，只有通过吞食其他人的灵魂才能短暂的恢复自己的理智。”
大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男子轻声的描述，再无其它声音。
“而想要吞噬别人的灵魂就要用到一种古老的手段-聚灵。
它可以把原本虚无的灵魂变成实体，方便吞食。
所以你知道的，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抢劫案，这是一起以灵魂为目标涉及妖魔的犯罪。”
男子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一种扭曲的兴奋。
“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呢，我找了游荡在那片区域的老鼠们。
拔光他们的牙齿，一根一根扭断他们的手指....你知道这份工作又多累人吗。每天听着他们的哀嚎，我感觉自己神经都衰弱了。
好在他们告诉了我一个名字，根据这个名字呢我找到了那个家伙。
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一个毒贩。然后又是枯燥重复的折磨他拷问他，然后得到下一个名字。
官员，富商，走私犯....
下一个、下一个.....”
寂静里与男子声音伴随的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那是蜡油里面的杂质与火焰产生噼啪声。
噼啪、噼啪、噼啪.....
压力在老僧内心陡然滋生，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
男子随意一笑。
“具体的我就不详细说了，总之就是一分无聊，机械的工作。最后我从一个死人的手中得到了一个名字。”
“觉明法师，为什么那死掉的最后一个人会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男子目光缓慢的挪移，看向了觉明老僧。
“觉明法师，你见过我说的那个女孩吗？她叫朱宝。”
觉明没有回应他，他的身上发出了古怪的细响，就像冰川裂开的悲鸣。
男子静心等候着，大殿里原本总是充斥着香火气，但很快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传到了男子的鼻腔内。
一声嘶嚎响起。
锋利的指甲陡然伸长，像刀片一般冲着男子的脸就划了过去。
男子微微挪动躲开了这一击，再看老僧，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产生了很多裂纹。
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而后有鲜血从中不断地流出。
刚刚那股腥臭的血气就是从中传来的。
男子还是以一副毫不在意地姿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觉明，或者说失魂者。
“你不该找到这来的。”
黑暗包裹着觉明的身体，扭曲的声音从他喉间发出。
他能嗅到对面男子灵魂的味道，那甜美令人迷醉的味道。
仅仅是闻到这样的味道，原本来自灵魂的空虚和饥饿感都能被缓解不少。
可紧接而来的是更大的渴望。
“你说你一个被妖魔收走灵魂的人却躲在寺里当僧人，多讽刺。”男子冷冰冰地说道。
觉明没有回应男子的话语。
发出一声嘶哑怪异的笑声，它并不担心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只要将眼前的男子杀掉就好。
吃掉他的灵魂，再将他的肉体粉碎丢入地狱的裂隙就好，一如既往。
觉明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起来，没有了往常的此项，只剩下了狰狞。
喘息声沉重而激烈，眼瞳里满是猩红。
“真遗憾啊....”
男子话没说完，利爪再度袭来。
只听一声金属的崩鸣之音，觉明感到一阵从胸口传来的剧痛，身体被击飞了出去。
撞翻了供台上的蜡烛，炽热的蜡油与火焰瞬间纠缠上了他，引燃了觉明。
男子慢步向前，手中握着一柄短刀。
刀背上还有着格挡留下的划痕。
随意的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刀尖映射着燃烧着的火光。
“觉明法师你知道吗，有少数人在妖魔的蛊惑中没有失去自己全部的灵魂，甚至还获得部分原本属于妖魔的能力。”
说着男子的一只手摸向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老师说，虽然这部分还能保持着理智，但丢失了部分的灵魂，灵魂就不再完整了，所以有时候也会收到饥饿感的折磨。但还好，至少不会像你们失魂者这样，像一只野狗一般饥不择食。”
男子逐步靠近，火光映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却又沧桑的脸，黑色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目光藏在了黑发的阴影之中。
穿着黑色的封印，内衬是白色的衬衣，领口甚至还系着黑色的领带。
打扮的就像公司里普通的社畜，这样的打扮在罪城之内随处可见。
“我觉妖魔真是一群狡诈该死的东西，你说我说的对吗？”
男子好似在抱怨。
“献祭了部分灵魂的人，无法做为一个正常的人去生活，也无法像你们失魂者一样单纯的做一只野狗，受饥饿感的趋势，完全的堕落陷入疯狂。
不上不下的，整天为了自己遗失的灵魂而奔波，希望有一天能从妖魔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灵魂。”
觉明猛地向前一扑，他的身躯像一只异兽一般在变化。
指尖的指甲愈发的锋利，如同细长的刀刃。
暴涨的的肌肉撑破了身上的僧袍，很难想象原本一个干瘪佝偻的老僧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伴随着阵阵低吼，觉明带着势不可挡资质朝着男子扑了过去。
又是一阵金属的崩鸣声，火花四溅。
觉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之异母，男子单手拿着短刀轻松挡下了他这一次猛击。
觉明再度挥舞里抓，朝着男子的头颅抓了过去，试图将其斩杀。
可男子的挥刀速度比他更快，身影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觉明眼前。
寒芒闪过。
不过一瞬，不到一秒的时间。
觉明再次看到男子的时候是在他的身侧，短刀映射着燃烧的火光，炫目的刀光让觉明不觉的眯起了猩红的眼眸。
一阵剧痛从手腕处传来，变异后有如钢筋一般的右手被男子一刀从侧面斩断，掉在了地上，好象一块烂肉一般。
“法师，痛不痛？”
“这里痛不痛？”
“砍这痛不痛？”
.......
每一声的询问都伴随着冷厉的刀光，都在觉明的身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佛经里面不是说，好人死后灵魂会去往西天极乐世界吗？可她的灵魂去哪了呢？”
男子不解的问着，短刀掠过觉明的膝盖关节处。
一刀两断，觉明直接跪在了地上。
觉明喘息着，惊恐这，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孔上此刻惊恐万分。
“佛祖不是说坏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吗，但是为什么你却在这里？“
声音从觉明身后香气，男子拎着短刀站在他的身后，就像古时行刑的侩子手。
觉明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断腿猛地用力，转身挥爪。
可迎接他的是更加凌冽的刀光，仅剩的左手也被轻易的斩落。刀光波及到了前胸，落下一道细长的刀痕，泊泊的涌出鲜血。
男子举起短刀，刀刃撕裂空气发出激烈的悲鸣，带起狂风。居然吹面了殿内燃烧的火焰。
觉得身体半跪着僵在了原地，喉咙上延伸出了一刀细小的红线。
红线顺着脖颈开始蔓延，一直延申了半个脖颈，鲜血如同决堤的大坝一样喷射而出。
觉明瞬间失去了所有起立，趴在地上，胡乱伸出两只断手试图堵住脖颈处的伤口。
可这也只是徒劳，鲜血从最开始的喷射变成后面小滴小滴的流出，转眼便在身下汇聚了一大片。
男子没有继续会看，而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着倒地的觉明。
在男子的眼中觉明身上有一股红色能量从他残破的身躯中跑了出来，这是那些被觉明吞食的灵魂。
他自己的灵魂早就已经献给了妖魔。
男子抬手将原本散落的头发捋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及同样猩红的瞳孔。
当男子露出瞳孔的那一刻，那股红色的能量仿佛收到了召唤一般，涌入男子的体内，轻易的穿破皮肤，进入他的身体。
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
满足感让男子微微失神，回过神后男子才想起什么，向着躺倒的觉明悠悠的解释道。
“忘了自我介绍，秦安。一名收魂者。”
有些人在妖魔的蛊惑之后只失去了部分的灵魂，并得到了妖魔部分的能力，跟失去全部灵魂的失魂者相比，这些人也会饥饿。
也需要他人的灵魂来填充灵魂上的空白。
但相比于失魂者这群喜欢吞食凡人灵魂的野狗，这些缺失了部分灵魂的人更喜欢吸收失魂者的灵魂来满足自己。
而这少部分人就称作收魂者。
觉明倒在血泊中，看着秦安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略显病态的笑容。
短刀再次落下，又削去了觉明一截。
觉明拖着残破的身躯，靠着最后求神的意志像一只蛆虫一样在地上费力的扭动着。
身后留下了一张铺开红毯。
那令人恐惧的脚步声如影随形，秦安哼着奇怪的旋律，用脚在红毯上踩出了欢快富有节奏的牌子。
“我....我”
觉明有心说些求饶的话，可此时他的喉咙就像漏风的气球，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秦安抓着觉明的断手，硬生生将他拽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楚。”
说着将觉明残躯朝着殿里的大佛抛了过去。
觉明最后看到的是佛像那庄严而又慈穆的宝相，然后像一个婴儿一般落在了佛像的怀里，不再动弹。
捡起了地上的佛经，随意的翻开一页。
秦安大声的念诵着经书上的文字。
“诸恶莫作，时时吉祥。
众善奉行，年年如意。”
秦安没有离去，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经书朝着殿里的帷幔丢了过去。
大火很快就笼罩了整座佛堂，秦安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怒火之中。
火焰烧毁了他的皮肤，但很快新的血肉长了出来，再烧毁再重生。
一直到火焰吞噬觉明的尸体和整座佛堂。
呵呵，佛也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