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奶奶感冒了,睡得早,不及九点楼下的灯便灭了。
陈青芒坐在房间里看春晚,电视里的喜庆热闹与她的孤寂冷清倒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电话问候,只是偶尔埋头抢着一分两分的红包。
她不难过,只是有点想弟弟和喻钦了。
陈铭杰没来电话,她也不会拨过去,于是沉默着就断了联系,等到回过头来,却忽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了,回不到起点了。
想着想着就有点委屈,她抬头看着led灯,眼眶有点热也有点红,她告诫自己,看完这个小品就上床睡觉啦。
铃声响起,在下定决心前。
是喻钦的电话,手指划过屏幕,陈青芒飞快接起。
“你好呀。”手机贴在耳边,她轻轻开口,带点调皮的笑。
喻钦轻咳一声,轻笑着开口:“我很好”,抬眸望了望她所在的房间的窗户,轻道:“新年快乐,阿芒。”
陈青芒看着电视里的衣着喜庆的演员,唇角轻扬,软软回:“新年快乐,喻男朋友。”
她起身,去找遥控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白色的遥控器,然后把电视调成了静音。
而后她听见他说,“阿芒,今年市区会放焰火。”他的声音清冽低沉,挠着耳畔,很是好听,他继续说:“我想和你一起看。”
陈青芒在新闻里看到过市区要放烟花的新闻,就是在学校旁的穗华广场,城市的中心地带,据说准备了好几百箱的焰火,等十二点的时候一起燃放,以庆贺新年。
陈青芒点头,眨眨眼睛,回:“好的。”
霓虹灯闪烁,车流连成线,光影浮动,流光溢彩,陈青芒坐在机车上,侧脸轻靠在喻钦清瘦的背脊上,感受着肌肤相贴的温暖,少年还是如最初一般令她心动。
从稍显破败的西城区到驶入繁华的主城区,用了半个小时,路过护城河,陈青芒看着黑黝黝的河水,有点担心奶奶了。
虽然她给奶奶留了纸条,可是还是担心奶奶醒来后找不到她而着急,抿了抿干燥的唇,陈青芒闭了眼睫,缓了缓情绪。
再睁开眼时,驶入了一条街道,她听见喻钦低而哑的声音,“闭眼。”
街边有两户人家在办丧事,各色的花圈摆放朝着街口,丧奏的音乐凄凉悲恸,在这喜庆的新年里刺目而显眼,灼痛着人心。
“好的。”陈青芒这样回答,可是她没有闭眼,而是直直地看着街边那户丧葬人家的丧礼。
黑白遗照上的老人笑容安详,吹着唢喇的人穿着奇怪的装束,又唱又跳的模样有些滑稽,门口一条很老的大黄趴在地上,眼神麻木苍老。
终究还是有很多老人没能度过这个寒冬,死在新年的前一天。
这样的景象虽只是恍眼而过,却像烙在脑海里一样挥不去。
悲伤灰白的色调,足以让人难过。
约三分钟后,机车停在了广场旁,陈青芒被喻钦牵着下了车。
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庆贺新年的人,男男女女大多成对出现,手挽着手,笑容满面。广场四周的建筑高大,红色,橙色,绿色,紫色,蓝色,各色的灯光打过去,汇聚在广场上,像是一片彩灯和喧哗的海洋。
一街之隔,便完全听不到那丧礼上吹奏的唢呐声了。
热闹的音乐声震动着人的耳膜,使人很轻易地便融入这种欢愉的气氛之中。
陈青芒看着身旁少年的侧脸,挺直的鼻梁,薄而淡的唇,天生风流漂亮的桃花眼,一尾清冽淡黑的小痣,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陈青芒还是移开了眼,双手捂着眼睛,从眼睛缝里看他,然后飞快地移开手,笑着开口:“happynewyear!”
“明年我们在北京见哦。”清澈的杏仁眼眨呀眨,眸光一闪一闪的,像调皮的小星星。
喻钦低头看她,微垂着眼眸,伸手拂开陈青芒脸侧的发丝,喉结滚了滚,轻回:“好,你也是。”
长指从她的脸侧滑到了她的脖颈上,唇角轻扬,“你的围巾分我一半。”
陈青芒戴了条大红色的毛线围巾很暖和,听见喻钦这样说,故意撇了撇嘴说:“不哦。”
喻钦移了目光,牵着她的手,欲往一旁走。
陈青芒却踮起了脚尖,解下一半的围巾努力去围喻钦的脖子,两手牵着围巾,环抱着他的脖颈,瞥见一方清瘦的锁骨,骨沟深刻,舔了舔唇角,轻笑着回:“男朋友,你太高啦。”
喻钦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炽热,眼睑处被她的眼睫毛扫过,痒痒酥酥的,他看着自己的小女朋友。
秀色可餐,楚楚动人,他低头亲吻在她的左眼睛上,极具温柔,极尽深情。
广场上的歌声很应景地切换到了,“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他的唇微凉,像冰敷的薄荷,吻在眼睛上,同他第一次吻她一样,也是在眼睛上,温柔凉沁如春风拂过。
陈青芒绷着背脊一动也不敢动,感受着空气的浮动,流动的光影,周遭喧哗像被静止,浩浩荡荡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吻终了,喻钦轻轻开口:“阿芒,这是我们的第二年了。”
陈青芒看着他的眼睛,碎光冷淡,却比星光深情。
喻钦带着陈青芒去了广场一边的一栋大厦的顶层,那里是观赏烟火的最好的场所。
第二十一层楼,商业大厦的顶层,露天平台。
陈青芒跟着喻钦从电梯里出来,露天天台还有人值守,喻钦出示了一张卡片,值守的保安才放他们进去。
露台聚集了二三十个人,在烧烤,啤酒,玩音乐的都有,气氛轻松欢快。
喻钦离开了一会,陈青芒看见了徐宛儿和杨数同学,他们也在啊。
徐宛儿在吹气球,杨数则安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派温和。
过了一会,喻钦回来了,他不知从哪搬来了两把椅子,搭到了天台最尾端的位置。对她挥了挥手,叫她过去。
陈青芒小跑着过去了,俩人分坐在两张椅子上,喻钦掏出手机要给她拍照,陈青芒用手去挡住相机,没照到。
过了一会,赵启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扛了一个烧烤架过来,后面还跟着提了食材桶的杨数。
十点到十一点四十五分,五人很欢快地烤烧烤。
陈青芒被喂了很多串肉,表示真的好饱啊。
赵启江表示自己不用吃烧烤了,狗粮他已经吃饱了,他真的好惨一男的。
杨数徐宛儿同学的小暧昧也看够他了,于是赵启江全程只负责吃和烤,他真的心好累。
十一点四十六分的时候,喻钦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看了一眼后站起身朝露台侧面走,陈青芒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跟了上去。
“喻钦。”她唤他的名字。
喻钦放下手机,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笑笑,“我在呢。”
喻钦牵着陈青芒的手随意地绕着天台走,他没说话,大约过了五分钟,陈青芒听见他低声道:“有点闷。”
“大概是人太多了,太吵了。”喻钦朝她宽慰地笑笑。
“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吧,露台背面也一样可以看烟火。”陈青芒微笑着提议,继续道:“那边应该会有一个小平台。”
喻钦牵着她的手往露台背面走,果然百来米之外就是一个十米长宽的方形露台,类似于阳台的模样。
喻钦伸手抱了抱陈青芒,轻轻开口:“你很棒。”这么细心,还能知道这种地方。
“其实我上来前的第一眼,就观察了一下地形,不是很难发现。”陈青芒答。
“星星好美。”陈青芒抬头看着星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这里的星星比前面的明亮,月亮也是。”
喻钦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哑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临着夜色,看着星空,开始沉默。
喻钦垂了垂眼睫,开始回想梳理,于路发的消息的第一句话,【这则短信似乎是很明显的暗示。】
从一开始的偶然意外,车祸,猝死,跳河,这些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不会引起大范围关注的事,到后来的在学校割腕死亡,引起广泛的社会反响,凶手的偏执趣味在……在一点点扩大?变得更加疯狂?
他更乐于看许多人悲痛惋惜伤心的模样。
那样只会让他觉得成就感十足,获得淋漓的快感?
于路发的消息的第二句话:【今晚城市各处的巡防都加强了,人群聚集处就有警车,为防止发生意外。】
时针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七分,欢愉热烈的气氛更盛,每个人都翘首以待倒计时的来临。
“盛夏的起点……叛离地心,生的旅途……”喻钦淡淡地念出了这几句话。
盛夏,地心,生。是在昭示夏天伊始,明年高考的时候会送给他一份大礼,还是……
指节紧握,摩擦发出咔嚓声响,喻钦额头沁出了丝丝冷汗。
盛夏的起点对应寒冬的终点,叛离地心等于迎接地心,生的旅途……
广场上的大屏幕进入倒计时:十,九,八……
“那边的天台上有人!”对面的烂尾楼漆黑阴森,这边不知是谁吼了一句。
——死的归途!
喻钦猛地抬头,望向对面,“二,一!”的尾声散落在天边,烟花炸裂,漆黑的夜空被照亮,他看见对面天台上的黑影极速坠落,冷风呼啸过耳边。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咚的一声巨响,黑色影子坠地,鲜血飞溅。
陈青芒的眼睛被一双大手捂住,她微微睁大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警笛长鸣,烟火炸裂声砰砰不绝,天空华美异常,年轻的生命倏尔消逝,悲切恐慌,呜咽怅鸣,喻钦的报警电话拨了出去,人却赶在午夜十二点,新年敲响的钟声里死去。
无能为力,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喻钦蹲下身,带着陈青芒一起,他抱紧她,像从未拥有。
陈青芒的眼睛仍然被他的大手捂住,干燥温暖,可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目睹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天空中迷人美丽的焰火砰砰不绝,广场上惊慌失措的惊恐声不绝如耳。
刺耳的警笛声是为那位少年奏响的送别曲。
涣散的瞳孔,碎裂的骨骼,脖颈断裂,眼珠突出,脑浆炸裂了一地,鲜血染满长街。
而那场世纪焰火,燃放了足足三十分钟。
黑白与彩色的矛盾中,死是唯一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