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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昀哥儿第一次吃这种烤制的东西,所以胃口格外好,吃了偌大一块儿狍子肉,将他吃得肚儿圆圆。

秦明月只顾得和毛夫人说话,也忘了给他吃了多少,等昀哥儿摸着肚子说不吃了,她才反应过来给孩子吃多了。

心中不禁懊恼连连,深怕给他吃积了食,忙让香巧领着他四处走走。

见此毛夫人道:“既然世子夫人已经用好了,小妇人也就失陪了。

我家大人急着赶回老家,我这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秦明月点点头,也没多说,心里却是暗道这种急切可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因为毛指挥使一家还没搬离,所以祁煊他们暂时住在客院里。

秦明月发现这种黑色的大石头在黑河卫用地极广,像这栋和卫所衙门连接的后宅,有很多房子都是用黑石砌成。

丑是丑了些,不过这种石头保暖性极好,进了屋子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冷。

炕似乎已经有人提前烧好了,屋里虽是摆设简陋了些,但一应用物俱全。

方才秦明月由毛夫人陪着用饭之时,香巧她们已经将箱笼拆开了几个,铺盖及一应物什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和昀哥儿洗漱后,母子二人就歇下了。

秦明月半梦半醒之间,祁煊回来了,隐隐约约听到有动静响,不多时被窝里滑进一个滚烫的躯体,她动了动,安心进入梦乡。

在黑河卫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天寒地冻的,秦明月也不愿出门,就同香巧她们将所住的这座两进的宅子全部收拾了一遍。

这栋宅子位于卫所衙门后处,从衙门可以直接进来,另外侧面也开有一处侧门。

不过这道侧门却早就被封死了,一个在宅子中做了多年粗使婆子的胡婆子说,早先这道门平日里也管进出,可自打上次出了一场事,这道门就被封掉了。

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胡婆子没有说,秦明月也没多问,倒是对黑河卫此地更多了一层认识。

不同于秦明月,祁煊却是日日都出去的。

如今虽是天气寒冷,但黑河卫这么多人需要吃饭,朝廷发下的军粮有限,更不用提还有这么多充军犯人了,他们日常供给可全靠黑河卫自给自足。

幸好这里背靠大黑山,山上资源丰富,附近又有湿地湖泊,只要愿意出门,混个温饱却是不难,所以每天黑河卫的将士都会带着这些被流放的犯人们外出渔猎。

渔猎所得全部归在一处,而后进行统一的分配。

看似有章有法,公平公正,实则因为流放此处的犯人龙蛇混杂,极为难以管理。

能被流放至黑河镇的,俱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抑或是穷凶极恶之人,这里头有混迹江湖多年的江洋大盗,有落草为寇的山匪,有掳掠的恶霸,也有很多曾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却因为祖辈父辈犯了律法,被连累发配充军而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这种人家一般所犯都是大罪,要充军俱是一家齐上阵。

家中男人充军,家中女眷沦为营妓,至于那些上了年纪或是幼童,有的死在路上,没死的都是哪处边线需要使往哪里。

黑河卫作为这些流放之人的中转站,一般被流放到此地来的罪民都会在此稍作停留,等各处边线卫城派人前来挑选,剩下没被挑上的则都是留在黑河卫。

能被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穷凶极恶之人。

即使是在边线军营之中,也不愿要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因为这些人代表着动乱,除非到了边线兵力吃紧之时,才会饥不择食囫囵吞枣一锅端。

所以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好的一面,甚至连笑容都看不到一个。

只有死气沉沉,哭哭啼啼,抑或是暗中盯着你写满了凶恶的眼神。

祁煊来到此处也不过只有十多日的时间,心灵所受到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并不是个软心肠,却也曾被人蒙骗过。

不过是个看起来瘦瘦弱弱,身材矮小的男人,就能趁兵卒带着他离开队伍,去一旁解决出恭问题之时,用一块大石头砸死兵卒,然后趁机逃跑。

那名兵卒是被祁煊指派过去的。

因为在他的理念中,荒山野岭,冰天雪地,就算这人能跑,可他能往哪儿跑,傻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跑。

恰恰就是这种想法葬送了一条性命,这个人确实没跑掉,不过是逃出数百米就被闻讯过来的兵卒抓到。

可他就是这么干了。

陷入莫大震惊的祁煊,在这个人眼里看到了一种穷途末路的凶残,他从没有见到过的凶残,写满了人到绝境的疯狂。

此人并不在乎能不能跑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跑。

那一日回来后,祁煊沉默了良久,直到秦明月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才道出究竟。

听完后,秦明月也陷入沉默之中,被放弃的绝望之都,大抵这黑河卫就是这么一种所在。

当然也不光只有这样,还有那种哭哭啼啼,实在是力不能及的老人或者妇孺,却被凶恶的兵卒抽着鞭子硬逼着干活。

很惨,真的很可怜。

祁煊也很恼怒,当即训斥了那个兵卒,那个脸被寒风吹得冻疮密布,却并不善于言辞的年轻兵卒并没有说话。

之后在一个随同他带队出来的百户口中,祁煊得知了许多事情。

像这样的人,整个黑河卫有很多。

他们都是老弱病残,有的是真无能无力,有的却是装出来的。

黑河卫粮食有限,却要养着这么多人,他们每次出来渔猎的成果,都是算作集体所得。

人都有劣根性,容让了这个,其他人也来了,容让了这一队人,以后都人人如此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例子,有一个新来的指挥使动了恻隐之心,自以为是正义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却因为他的这种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致使一些身强体壮之人被迫养着这些老弱病残,及至之后食物严重缺乏,而引发了一场。

在那场之中,死了许多人,不光是这些人,还死了一些出来镇压的兵卒。

听完后,祁煊久久不能语言。

……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也在经历着一场良心的拷问。

毛指挥使带着内眷匆匆离去,以前宅子里的人自然也带走了。

秦明月他们这趟前来,除了一些护卫,以及薛妈妈香巧她们,做粗活的婆子丫鬟却是一个没带,如今这宅子做粗活的就胡婆子一个。

秦明月动了想买人回来做杂活的念头,这事被胡婆子知晓了,她对秦明月道:“夫人若是用人根本不用买,出去在街上看中哪个挑哪个。

能被夫人挑中那是天大的福分,祖坟上冒了青烟。”

起先秦明月还当胡婆子是奉承自己,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是常态。

就好比这胡婆子,也是被充军来此的罪民,却因有一手出色的针线活侥幸被卫所里官太太选做了下人。

这下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虽是侍候人,虽是辛苦些,最起码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怕受人欺凌。

一个被流放至此的女人,且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没有人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胡婆子自告奋勇去帮秦明月挑人,出去了一趟带了十多人回来。

这些人俱是衣衫褴褛,明明寒冬腊月的,有的人身上连身袄子都没。

不过倒是都挺年轻的,最大不超过双十年华,有几个还都是十多岁出头的小丫头。

个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大概以前出身都不低。

“夫人您看看中意吧,若是都看不中,老奴出去再帮您挑。”

胡婆子在一旁讨好地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些人俱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叩着,一口一个求夫人庇护,还有的说吃不吃饱没关系,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只求能有一个容身之地。

见此,胡婆子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连声骂道:“来之前我怎么说的,夫人看得中是福气,看不中是命,不准闹。

你们这么闹,置老婆子为何地啊,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串通了你们,故意行那逼迫之事。”

说着,她面色忐忑地看着秦明月,“夫人,我明明之前跟她们说好了的,谁知道……”

秦明月望着对方那蕴含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脸,心中颇不是滋味。

谁能知晓这胡婆子曾经也是个伯府的小姐?

世事如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眼前这些人真的适合做丫鬟吗?

她很怀疑。

可看着面前这些姑娘们小心翼翼的眼神,绝望中仅存的那一丝期望,她突然有些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人力有所不及,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也从来没有以救世主自居过。

可既然看到了,她没有办法当做从没看见过。

若是她没有留下她们,她们的接下来的下场会是如何,秦明月不用去想就能知道。

“罢了,你们都留下吧。

希望你们勤劳诚恳,不生事端,不然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说完,秦明月就离开了,而这些人还在叩着头。

……

刘柔从卫所衙门走了出来。

出了衙门后,她就神情紧张地看了下四周,匆匆忙忙往旁边一个小巷子跑去了。

她刚进巷子,就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的一个年青男子抓住。

“小妹,事情怎么样了?”

刘柔激动地点点头,眼泪直往下掉:“成了,二哥。”

二哥脸色放松下来,神色有些欣慰道:“成了就行,最起码你能在这里面安安稳稳的。

就是日后恐怕要辛苦了,以前也是千金大小姐,如今却要……”

说到这里,二哥面上露出一抹苦涩,再未说下去。

“二哥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自打咱家被抄了,柔儿就再也不是什么姑娘小姐了。

这一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足够让柔儿认清楚现实,就是柔儿走了以后,家里全靠你一个人……”

二哥状似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别担心这个,好好当差就成,你二哥年轻力壮的,能把爹娘还有祖母照顾好。”

这样的谎话,刘柔又怎么可能会信呢?

看着二哥早先养尊处优白皙细嫩的双手,如今上面一道道深深的冻疮口子,还有他特意涂黑了脸。

其实会这样,根本不是脏污,而是二哥被人打了,怕爹娘看到他脸上的伤。

二哥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那日她一直悄悄跟在后面。

刘柔忍不住哽咽道:“若是大哥能在,他怎么也能帮你分担些,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素来懂礼孝顺的大哥,竟会嫌咱们是负累,扔下咱们不管……”

“行了,你说这些做什么,每个人都有的想法和自己选择的路。”

“可他……”

看着二哥的脸色,刘柔却是说不下去了。

早先在家中大哥一直受长辈们疼爱,家里人也一直以他为荣,倒是二哥成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没少挨爹的打,挨祖母的训斥,甚至连她偶尔也有些瞧不起这个二哥,觉得他在外面丢了自己的脸。

可恰恰是这样的二哥,在家中突遭大变,以一己之力扛起了保护所有人的担子。

刘柔至今都还记得刚到这里之时,有人想欺辱她,二哥和人拼命的样子……

她不敢去想,她每次想到这些,就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二哥许多。

“二哥,柔儿要告诉你一件大好事,指挥使夫人身边的丫鬟告诉我们,若是我们差事做得好,每个月都有月钱。

月钱不多,只有五百文,但是却可以换做等价的粮食。”

说完后,刘柔就调皮地等着看二哥脸上惊喜的模样。

而二哥也真得非常惊喜。

“真的?”

她点点头,“所以二哥你不要太辛苦了,我每个月拿了月钱就送回去,一定能养活爹娘和祖母。”

“照这么说来,指挥使夫人真是一个好心人。”

以前五百文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似乎从没有用过铜板,可现在每个月五百文的粮食却可以救命。

所以刘茂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的,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指挥使夫人曾经是他的老熟人,也是那颗让他刻在心头上一辈子的朱砂痣。

他曾无数次懊恼过,那次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苏州。

恰恰是因为的那次离开,让他与她就此错过。

……

晚上祁煊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猎物,这些猎物都是他自己打来的。

每次带队出去,人人都在自食其力,所以他没脸享受别人辛劳所得。

幸好以祁煊的武艺来说,打猎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晚饭已经做好了,除了炖肉、烤肉的老惯例外,还有一盘子炒肉。

看着菜碟中的绿色,祁煊有些惊喜:“你从哪儿弄得菜?”

说起来也是寒碜,以前祁煊是个肉食动物,每顿无肉不欢,平常秦明月让他吃些蔬菜像似杀了他。

如今倒好,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黑河,一些菜都能让他如此惊奇。

可不是该惊奇嘛,这种时候能有的蔬菜都是一些菜干。

还是毛夫人当初留下的,可也不知是毛夫人不会晒菜干还是什么,这些菜干通通都是那种十分难看的黑褐色,除了能增添些菜味儿,实在看不出什么菜色。

“不过是些蒜苗,值得这么惊奇?”

说是这么说,秦明月嘴角却带着得意的笑,给祁煊夹了一大筷子过去,又给昀哥儿碗里夹了些:“尽管吃,管够,还多着呢。”

祁煊还有些不知所以然,最后还是一旁笑眯眯的香巧给解了惑。

原来秦明月见昀哥儿最近有些上火,心里十分着急,不免就动了心思。

她思及小时候在农村里的一些所见所得,便找了一些大蒜来,又弄了一个盆里面装了些土,将大蒜种在盆中,搁在香巧她们睡得那间屋里。

屋里暖和,香巧几个听了她的话,日日不忘浇水。

这东西长势喜人,不过两日就冒了芽,又长了几日,便有五寸来长的短苗。

自打出芽后,秦明月就日日去看,今日忍不住让人给掐了,炒了这么一盘子菜出来添个绿意。

祁煊还没听过这种种菜的法子,不禁有些诧异:“这样能种出菜?”

“夫人说试一试,反正也不费什么事,谁知道真种出来了。

夫人这法子真是好,等弄些菜种子来,再试试看能不能种些其他菜。”

香巧满脸喜色道。

祁煊连连赞道,忍不住问秦明月:“你怎么想出这法子的?”

秦明月眸光一闪,道:“我早年见过许多农人耕种,都是应季播种。

就想着这时候不长菜,大抵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

可屋里并不冷,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种菜来,哪曾想真的种出了。”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大棚菜的原理,不过不代表她不能引导着他往那处去想。

果然,祁煊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倒是个好法子……”

想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丝苦笑道:“爷长这么大的就没这么为粮食发愁过,在河南那会,知道什么地方有粮,只要想办法把粮食弄过来就成。

可这里,是根本没办法可想,其他卫城倒是不缺粮食,可也不充裕,总不能学那些金人去抢了来。”

“不能抢,难道不能种?”

祁煊看了她一眼:“你恐怕不知道,黑河这片的地并不适合耕种。”

“为何?”

秦明月下意识地问。

这恰恰是她不能理解黑河这地方缺粮的根本原因,要知道在现代那会儿,东北可是出了名的北大仓。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只限于纸上谈兵,因为自打到了这里以后,她根本就没出去过。

不过秦明月没出去过,不代表祁煊也没有。

认真说来,祁煊自打意识到困境后,首先想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没粮食就种出来。

可在了解过具体详情以后,却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想法。

辽东境内气候寒冷,每年只能种一季粮食。

且没办法种稻米,只能种高粱、小麦、黍米之类的作物。

且农耕地极少,到处都是大片山林,树木繁密之地,根本没办法种粮食。

而黑河恰恰就是一个平原地带极少,除了山林就是湿地的地方。

听完祁煊的解释,秦明月陷入沉思。

直到祁煊催促她用饭,她才端起碗来,可用饭的过程中能明显看出她的心思并不在用饭上头。

直到用完饭,香巧她们收拾残局,一家三口转到卧房中,秦明月才回过神来:“我让下面人找来的土,看得出这些土是极为肥沃的。

既然把土装在盆中可以种菜,那么把大量的土移到某个地方,能不能用来种粮食?

另,因为气候原因,当地粮食产量极少,是不是因为作物不合适,或是种子不耐寒,能不能找些气候寒冷地方的种子过来试试?

还有,若是耕地少,粮食产量低,能不能不种粮食,而是换做其他高产量的作物?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填饱肚子饿不死人才是正途,而不一定要拘于一定要种粮食。”

之所以会这么说,秦明月是想起了北大荒,想起了明末之时传入境内的土豆玉米红薯之类的作物。

像土豆红薯这种高产量的作物,亩产千斤以上似乎并不是难题。

“还有今日种出的这菜,既然菜都能放在屋里长,那么能不能把粮食放在屋中种,抑或是找到一个可以保暖的办法,让作物可以在一种适宜的温度下成长?

这样一来,所谓的春夏秋冬,都可以不用去理会。”

秦明月只能说到这里了,毕竟她也不是袁隆平,更不是那些农业专家,只能将自己在现代所知笼统的告诉祁煊,期望能够给他一些启发。

而祁煊从来不是个笨人,也因此秦明月的说法给了他很多的联想。

而他这些联想都需要去实践,才能确定是否可行。

时候也不早了,天气又冷,所以秦明月他们早早就歇下了。

秦明月带着昀哥儿已陷入沉睡,而祁煊却整整想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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