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拓带回来的消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据说离若尚未离开高隆村,而隹则在我离开后的第三年秋也离开了圣地。但这次的查访却没有他的消息。
“他会不会也象你一样隐藏身份呢?”司马越疑惑的问我。
“应该……不会。”我边想边说“隹是神官,是我们三人中最近于神的,做人也是最坦荡的,他不会屑于躲躲藏藏的。而且,”我转向夔拓“拓少侠……”
“倾城姑娘,你还是叫我夔拓或拓吧。”他稚气的搔搔头,尴尬的说:“这个‘拓少侠’我听着别扭。”
“好吧,拓。你和你的属下是否向各地民众询问过,有没有人见过我图中所绘之人?”
“恩,这到是有。在河间境内有人说似乎见到过这样一个人。但他并不是着玄衣而是青衣,而且他额间是好象有个闪电形印记,但只是略深于肤色的灰黑色,并不是姑娘所描绘的纯然的墨黑。我也向咱们安插在河间王府的人询问过,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哦……”浩天玄衣是神官的圣衣,相传是由圣世一直流传下来的,而眉间墨黑的闪电是隹身为神官的印记。他不着玄衣而就青衣,也许有可能,但印记由墨黑转为灰白……我不仅摸上额间不再鲜红的火焰,莫非他也象我一样堪了情,破了欲?
我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乾坤平移、震位守正、巽位如缺的八卦,然后盘膝坐于中央。面向震位将手置于乾坤,感觉着自己的灵力随经脉而走,迫于额间由眉心的火焰中逼出。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着隹的名字,等待着两股相通的灵力在某个不知明的地方汇合。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我的灵力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有点惊慌,隹去了那里,难道他竟已不在人世?不,不可能。也许是我如今的灵力不纯,等灵力净化后应该能找的到他。
睁开眼,桃儿忙伸手扶我,“诶呀,姑娘你怎么这么多汗?”在找遍了浑身也没找到丝帕后,她只好掳下了衣袖小心的为我拭着汗。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手,“没什么。”心底却一惊,没想到破身的圣师圣力居然会减退这么多。“不管怎样都要面对的,该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既然找不到他们,就等着他们来找我吧。”
司马越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急急的脚步声打断,走进来的是郦廑。
“越,”她似乎看到了我的存在,只叫了一声就顿了口。司马越忙走上前扶住她,温柔的压低声音:“怎么跑的这么急?豫宁怎么没跟着你?”
“我已经把她支使出去了。”说着抬手为司马越理了理额上的碎发。
司马越握住她的手问:“有事吗?”
“我只是来提醒王爷,今儿是十月初七了。”司马越听后眼神黯淡下来,点了点头。“那王爷随我到郦廑阁吧。”说完又转向了夔拓,“拓,你也随我们来吧。”
“我……”夔拓与司马越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又看向桃儿,“我想……”
司马越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等你办完事马上过来。”
“是,王爷。”
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我,似有什么要说却终究没说,转身与郦廑相偕而去。
这边,夔拓与桃儿在大厅的一角窃窃私语着,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样小玩意塞入桃儿的手中。然后又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桃儿瞬时满面红霞,似是不依的轻捶着夔拓,然而那被捶之人只是呆呆的傻笑。
看着他们我也笑了,突然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想起了初相恋的那个人。那时我才出圣地只漫无目的的游着河山,见到他时我就是桃儿现在的年龄。我封了自己的灵力,第一次不看相,不测命,想做个普通的女人,可是他最后负了我。也许他现在已不记得我,也许已妻妾成群,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想起了他。
“他们有点像,是吗?”不知何时荆贤站到了我的身边。
“谁?”现在的我不想思考什么。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不会信的。”他揶揄着。
我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他,“好吧,我是发现了。那么又代表什么呢?这位多才的公子能为我解释吗?换言之,给我答案。如果不能,对不起,我现在不想猜谜。”因为忆起了过往,我的心有了一丝烦躁。
“呵。”荆贤听完我的话笑了随即沉静了下来,象是陷入沉沉的回忆中。“你不知道现在的东海王不是老东海王的亲生儿子。越的过去很难过,你一定听桃儿说过‘越于一年前救了我,从此我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其实不是的,越是救过我,但不是一年前,而是很早的以前不止一次的救了我。可以说没有越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拼命的出头、努力的变强是为了他,游走于各地王爷之间也是为了他。可是……”他哽咽了。
每个人都有曾经历过伤痛,都有碰不得的伤疤。我看着这个懦雅斯文有着天下第一谋士之称的男人,当年到底是如何的困境会使他束手无策?到底是怎样的恩情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倾心相随?
“不想说就不要说,不堪回忆就不要回忆。也许有一天你释然了,你会告诉我,就算永远不能说那也没什么。每个人的伤痛都是不一样的,但那痛却是真实刻骨的。我了解,”我看着远方斜照的夕阳淡淡的说。
“可是仅有我是不够的,”他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所以我找了你来,我不是有心让你受宿命之劫的苦痛。我只是想帮他,让他的仇人们为他所受的伤害和屈辱付出代价。”
“我知道。”我已进入了命盘,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沉默了稍倾他又道:“过了明年春,桃儿就满十六岁了。”
“是啊。”我转回头看看那对仍在甜言蜜语的小情侣,笑笑:“该可以嫁人了。”
“可是如果嫁人的话,破了贞身,是不是就不能与你的命盘整合到一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该我自己担的她替不了我,如果到最后我分她的福荫而生,她却因担我的宿命而死,那也是天命使然,如果不能……”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愿强求了。
他听后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道:“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又怕过于唐突。”
我听后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几步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天色近晚了,渐落的夕阳映着半边的天空,鲜红鲜红的。“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用清冷的嗓音说道:“圣师终身守贞,不能破身是因为破了身的圣师灵力会不纯而且就算继续修习灵力也不会再提高,这样布阵的失败率就大增,最后的劫难也会提早到来,平安度过的可能性比较小。不过圣世的时候曾有位圣师为此研究出错骨舍身之法,可净化灵力也能使灵力继续提升。等圣火阁建成后,我会试一试。”
“那会不会很痛苦?”看着他略略担忧的面孔,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我会告诉后世的圣师。”
“为什么?”他诧异的看着我。
突然间我觉的很累,遂靠在门框上懒懒的回道:“从圣世至今,只有两位圣师试过此法,但皆未成功,反而提早引发了宿命之劫反噬而死。我——就是第三个。”
一直到掌灯,桃儿才慌慌张张的拎来了食盒。我从书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双眼微微泛红。
“怎么了,和夔拓吵架了?”
“没、没有啊,不会的。”她四处张望明显在闪躲着我的注视。
“那就好。如果有心事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谢谢姑娘,我很好、很好,可能是太高兴了,对、太高兴了。”她努力的将嘴角裂开向我挤出了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分明就象刚咽下了黄连。随即她马上转开头慌手慌脚的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我看着食盒里只有四盘菜、一道汤、两碗白饭,可是她却很忙似的拿上拿下就是弄不好。我将双手平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的对她说;“桃儿啊,那道素鱼你到底给不给我吃?你已经拿上来放回去、放回去又拿上来三次了,看的我头都晕了。”
“啊?是吗?马上就好,就好了。”她嘴里说着手底却更乱了。“诶呀!”她趔趄了一下,盘子脱手摔了个粉碎。
“哈”我在椅中坐直了身子,用一只手在耳边扇着凉;“这下真的是不给吃喽。”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去换。”她的小嘴抿的紧紧的,本来粉粉的脸蛋涨的通红的。
“逗你的。”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我将余下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菜已经够多了,不用再换了。快把东西收拾好,一起来吃。”
从桃儿跟在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要她与我同桌吃饭。最初她不习惯,谨守主仆只礼,她不坐我就不吃。人本就没有贵贱尊卑之分。慢慢的她也会和我开玩笑,会缠着我教她一些东西,会讲她的心事,会在我弹琴时趴在琴桌旁睡午觉。我喜欢并羡慕着她的一切,她拥有的正是我在心底渴望的。如果能撇去巫女的面纱我只是一个俗人。
桃儿不同与每天用餐时的叽叽喳喳,在一边安安静静端着饭碗发呆。知道她有难解的心事,我也不去理她自顾自的边看书边用餐。
“姑娘,”她终于停止了发呆看向我:“你……真的是能助王爷得天下的巫女吗?”
我只从书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问道;“夔拓告诉你的?”
“恩”她点点头:“不过由你们每天的言语中我也猜到了一些。”
我没应声,她也没再说什么,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饭粒。许久她才又轻声的说道:“姑娘为什么要瞒桃儿呢?是不能和我说吗?”我听后并没回答她,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专心修剪着灯花。
直到看着她默默的将碗筷收进食盒拎着走向门口时,我才淡淡的说:“如果能瞒,我想瞒尽天下所有人。我从没有刻意瞒你,不说是因为我不认为有什么可说的。”
她本已走到了门边听了我的话停住了身转回头。天黑了,她又站在暗处,我看不清她的脸。
“姑娘,我……”`她的声音很轻,停顿了一回儿终又说道:“您早些休息吧,我退下了。”
看着她走出房门我把身体放轻松靠在椅子上出神的盯着跳动的烛火,许久才懒懒的站起身拿了些东西放在身上。随后用朱笔在一张符咒上画了几画挂在了床帐的中央,又取来一段红丝线在床底结了一个火焰的形状。做好这一切我拍了拍手吹熄了烛火,披上件斗篷走出房门。
掩好门信步走入了后院。今天是上弦月,院子的池水中影着一个小小的月芽。虽是月芽却也明亮,斜斜的映着院子里的一切清清淡淡的泛着一层水似的荧光——这让我想起了离若,她就曾是一个能使周围泛起这种光的淡淡的女子。可是随着修习的加深,灵力的提高,她慢慢的成为了冰。
走到竹林,找了棵粗些的竹子,将额头抵在膝上靠坐着。忆起在高隆村圣地的入口也有一片竹林,那是依十字阵形排列的以杜绝外人的进入。初进圣地时我们还小,我只有四岁,离若六岁而隹也不过九岁。没有其他的玩伴只有我们三人互相陪伴着。我常常会瞒着恩师跑去竹林玩,找棵最粗的竹子爬上爬下,这个时候一般都是隹紧张兮兮的陪着我。因为竹与水相克离若是不来的。她只在竹林外远远的看着我们。
那时候离若也曾手把手的教过我写字,她的手是温热的而我是冰冷的。恩师曾说我们两个人是上天给错了命格,离命的冰冷,坎命的却温热很奇怪。我就会很严肃的去找离若:“恩师说了,我们的命格错了,现在换过来。今晚你把东西搬到我的居处,我迁到你那里。”她就会歪着头想一会儿便柔柔的点头;“好啊,那我先帮你搬吧。”我听后便会指着她大笑;“笨离若,你还真好骗。”她也会慧黠一笑;“臭承彩,谁信你啊!”然后两个人便笑做一团。那时侯是我们最快乐的岁月了。
不过这样的快乐保持了多久呢?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随着年龄的增长离若越来越潜心修习疏离了我和隹,而我也关上门一门心思的研究偏门以逃避宿命。慢慢的我们也都知道将来三人是不可避免要敌对的,感情似乎变淡了。直到我们相伴十二年后恩师辞世,我也为逃避宿命而毅然离开圣地不告而别,从此天涯咫尺再未相见。不知道现在的离若双手是否依旧温热,我的还是那样的冰冷;不知道如果再见到隹,他是否还能笑着给我一个拥抱,我却总是渴望他怀中的那份安详。
抬起头望望渐至中天的明月,一滴请泪滑过面庞的弧形悄落在掌心。五年了他们现在会在何处又——是否曾经想到过我?
苍天何其残忍。既要我们永生为敌为何还要我们曾经相依为伴。既然已经相依而伴却还是要宿命而敌。幼时的相依等来的却是宿命的相克而亡。我与离若注定会失败一个,那么最终会留下谁呢?会是我和隹吗?会是离若和隹吗?抑或三人中只胜一人又或者……烟消云散,尘埃不复然后——一同坠入轮回。
遥遥的,一丝隐隐的火光从我的屋子内透出。哦?我心底一叹,真的要置我与死地吗?不能再放任自己纷乱的情绪,站起身弹弹身上的露水,我走到后院的月门处远远的看着。不一刻,火苗便聚成了一团火焰熊熊的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