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片3抄手站在一旁,目光像是没有焦距,他手里也捏着一支烟,只不过没有点燃。 片刻后,他问:“小A,你确定K他记起来了?”
黑桃A是三个人中烟瘾最小的,四年前,他记得很清楚,那时整个组织里只有他跟七哥不抽烟,晨曦姐一个女人烟瘾却意外的重,只不过K不常让她抽,就连思璐姐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砸么上几口。 七哥是不爱那口,他呢,用J的话来说就是:小孩子毛都没长齐,学什么抽烟。 正儿八经开始抽也是从那年大战之后,本来好好的一个“家”瞬间变得七零八落,哥哥姐姐们心情不好,也都懒得管他,他抽得最狠的时候,一天也不过半包。 他又想起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穷,养不起他,那时候村里时兴去大城市打拼,说大城市机会多赚的也多,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想着碰碰机会,就踏上了去帝都的路,他也就成了一名“小北漂”。 可他们乡下来的,没受过教育,也没什么本事,拿什么在帝都这个人才济济的城市生存下去。可能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他爸爸就跟几个当地的地痞一起,去偷东西,专偷那些大学生或者来旅游的人,火车站外是绝佳的地点。 “这些外来户翻不起什么大浪。”
他父亲这么说。 在帝都这地儿,皇城根底下,吐口唾沫都得小心翼翼的,可他父亲没想过,他们也是他嘴里的外来户。 他母亲那时会替人打零工,一来二去,日子倒也能将就过下去,于是父母就给他在附近找了个学校念书。 当年还没有本地户口一说,他的入学手续办的也顺利,只不过他当时的同学们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从小都是一个胡同里长大的,操着一口京片儿,三五成群的一块回家一块玩,没有人去接近他这个“外来户”。 他聪明,学东西快,也懒得跟别人打交道,但那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心思到底是在内心深处发了芽。后来,他父亲因为跟其他混混分赃不均,被打死了,只剩他跟母亲。 “外来户翻不起什么大浪”这句话终于也在他们身上应验了,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外地人,在偌大的城市,连个门路都没有,斗也斗不过,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在他12岁那年,母亲不堪生活的重负,病倒了,没有医保没有钱,拿什么治病,好在当时父亲偷东西时,他也见到过,没什么难度,不像现在还要避开摄像头。 可这偷过来的东西对母亲的病来说,仍是杯水车薪,母亲的病没撑过一年,也不愿意住在医院里,白花花的浪费钱,最终病死在家里,那时,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念头:他真的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恨这个世界,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初中三年,因为九年义务教育,还有他的偷盗技术,倒是磕磕巴巴地过下来了,但他却过得越来越独,一个跟他应付着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他还记得当时的物理和化学老师对他有点假模假样的客气,因为他这两科成绩每次都是满分,还曾在竞赛和模型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只是那奖状现在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但他也曾无意间听过这两个老师私下的谈话,说这孩子就算学习再好也白瞎了,更别说他文科还不怎么出色,只靠这两门又怎么行? “这孩子生的不好啊。”
老师下了定语。 因为之前偷东西在帝都警方有案底,初中毕业后,没有哪所高中愿意要他,他就没再读书了。 后来就遇见了K…… 他第一次做炸弹的时候,爆炸范围、爆炸强度和炸点没算好,差点把他们整个窝给炸了。 这么大的动静,把大家伙都招了过来,梅花七抱着他的狙击枪面无表情的过来看了眼,发现没出什么事儿,也懒得多待,一句话没说,转头继续回靶场练习。 方片3和宁思璐同样皱着眉看他,似是都没想到他会闯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方柏林不在,想来又是去学校里教书了。 “夏一平!你在搞什么?你怎么没把自己炸死?”
梅花J冷脸斥道,当时他脸上满是油彩,还不住的打喷嚏,应该是把他的实验搞砸了,他这人怪的很,连别人迟到一分钟就要冷脸一个星期也就算了,还总喜欢把各种有毒的东西用个带有美感的东西包起来。 他说这叫艺术,一个那么邪恶的人却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和美感,也是挺可笑的。 黑桃A当时灰头土脸的,但他却吐吐舌头,掐着腰大笑起来:“哈哈哈,J,你这样才有点人情味,平时冷着个脸有什么意思。”
一直早熟冷着脸的黑桃A,在那一刻看起来才像个孩子,只不过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只有K,依旧清隽,十分闲适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看他,半晌后,才说:“很不错,第一次就能成功爆炸。”
当时,他因为K的这句“还不错”嘚瑟了好长时间,见人就说:K夸我了。 后来,4.20号大战,他那时也不过才18岁,刚成年而已,手上沾的血就已经开始数不清了。 但是他不在乎,只有跟K他们一起,才能让他感受得到生命的意义。 可他追求的意义,却永远停在了那一天。 飘远的思绪渐渐回炉,黑桃A又伸手拿了根香蕉,剥皮的速度有些慢,整个剥完才开口回答方片3的话,语气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不知道,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记起来。”
方片3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 陈司一根根地抽着烟,一会儿大半包已经空了,落了满地的烟蒂,只不过他的脸却一直朝着窗外,尽量不让烟雾飘到卧室里。 怕林音不喜欢这个味,但又执拗的不愿意出去抽,好像待在她身边心里才踏实。 到底是不经常抽烟的人,十几根下去,嗓子干的难受,他兀自摇头,将烟丢到垃圾桶里。 可一个人呆着,又有些出神,他转头望着林音的睡颜,她睡觉的样子很乖,波浪长发摊在枕头上,把她的脸映衬的十分娇小,鼻翼一煽一合,离近了看都能看到她双颊上那微小的绒毛。 十分平静的睡姿,但陈司现在脑子里却是纷乱一片。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自己已经想起来的事,他记得他家小姑娘是不希望他记起来的。 她那时趴在他耳边,声音如蚊吶:“陈法医,其实我不想让你记起来之前的事。”
她以为他睡熟了,可他却听到了。 这样的态度,分明是知道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的。 可……他却完全不记得见过林音,更何况苏晨曦之前也说过,林音根本没离开过临海。 那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总觉着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漏了,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遗漏了什么。 林音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不动声色、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生活中。 想到这,陈司不由得苦笑一下,也不知道这姑娘会不会害怕现在的他? 应该是害怕的吧? 毕竟那时在公安厅,他怀疑自己的身份,她还振振有词地哄他,只要他以后不再做坏事,她就不会害怕他。 这句话放到现在却成了最让他顾虑的点。 阿音……我已经变成了让你害怕的那个人啊。 他想了很久,发现这事是个死结,放在以前,他有的是手段把她困在自己身边,就像当年的苏晨曦一样。 可这事儿一放到林音身上,就开始让他心疼。 这样乖巧的一个姑娘,肯定会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他:“陈法医,我发现我出不去了,你是不是把门反锁了呀?”
她从来不会把这些不好的事往他身上想。 他冷冽的眉眼终于染上了几丝笑意。 也罢,就这样吧,护着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抬腕看表,时间到了,他站起身,在林音的额头浅浅地落下一吻,转身走到客厅,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出门开车驶向绑架林音的那家希尔顿酒店。 不过,不同寻常的是,他没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而是停在了附近一个公园的公共停车场,这里没有摄像头。 然后徒步走到酒店,绕开了所有摄像头,找到约定的那个房间,他知道,黑桃A今天上午就在银丰大厦对面的那栋写字楼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能看出来自己给他的暗示。 轻声开门。 里面的三人齐齐看向他,陈司今天的穿着跟四年前相比有些变化,那时他穿的都很休闲。 黑桃A那时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还调侃过:“K,你这么穿看起来比我还小,那里像个老大的样子?”
而现在的陈司,穿的总是很正式,就连现在也是如此,身上穿着个长款的风衣,里面是浅色的衬衫和深色的裤子,比之前多了几分禁欲和清冷。 四人安静的对视片刻,方片3最先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他马上放了下来,轻吸了口气走向陈司。 “K,欢迎回来。”
他说,然后再难抑制地抱住了陈司。 而陈司静了一瞬,这才伸手回抱住他。 片刻后,两人分开,目光落在身后的黑桃A和梅花J身上,他那一贯清隽得如同水墨勾勒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和而平静的笑。 “对不起。”
三人静默了几秒钟,梅花J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嗓音很沉:“不,K,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承诺过,余生供你差遣。”
黑桃A在三人中,看起来最开心,他咧开了嘴笑,只不过眼中却闪着泪光。 “J,你说这话我不高兴了啊,不是我,你应该说我们!”
他有些不开心的噘嘴,一字一句地纠正,然后转头看向陈司,语气郑重:“我的余生同样供你差遣,K,你能回来真好。”
“一样。”
方片3言简意赅地补充。 陈司点点头,朝他们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其他三人也都落座,然后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了方片3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含在嘴里。 对面3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有些难过,但脸上扔挂着淡淡的笑。 “K,知不知道我们又多久,没看到你抽烟的样子了?”
梅花J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