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上午11点半左右,老施落下全局的第43手,这手棋一出,顿时勾起聂马两人的回忆了。他两人如何向张大记者讲述两年多前那次训练暂且不提,老施这一手棋,也引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咦?先生您怎么了?”
说这话的是牛力力五段,她现在不仅是吴清源先生的助手,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助整理先生的“二十一世纪围棋”,她其实还是象棋特大“东北虎”赵国荣的夫人。 嗯,现在的赵特大好像在学习日本的“将棋”,有意进军日本的职业将棋界吧,只可惜将棋虽然被称为是“日本象棋”,不过和中国象棋还是有很大差距,赵特大学了一段时间,最终无功而返。 吴清源先生盯着棋盘上的第43手,面露缅怀神色: “看到这一手棋,倒是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学棋的时候啊,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对这样的手法理解不了,所以至今印象深刻。”
听了吴先生的话后,研究室很多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了上来,包括不远处的聂马张大记者等人,他们也停止了自己的交流围到吴先生身边。想想也是啊,吴先生那是什么人,连他都“很长时间理解不了的棋”,这当然很容易引起大家兴趣。 打过招呼后,张大记者首先开口问道: “先生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类似的一手棋呀?”
吴清源先生微微一笑:“我那时能看的棋书不多呀,除了看一些从日本寄回来的棋谱之外,我看得最多的还是中国的古谱,而黑棋刚才的那一招,我是在施襄夏棋圣的“自拟二子谱”中曾看到过。”
“自拟二子谱”? 张大记者听到这个书名,他其实并没多大感觉,毕竟这本书的名气并不算大,别说和“玄玄棋经”,“兼山堂”,“桃花泉”这些围棋古籍中的经典相比了,即便是施大棋圣自己所著的“弈理归指”,其名气也要远胜他自己的“自拟二子谱”。 也许是看到张大记者的不以为然,吴清源先生进一步解释道: “呵呵,你千万别小看古代国手所作的自拟谱,这一类的书籍,其实可以看做是古代围棋的教科书,是国手用来传道授业之用,并且根据学生的水平,又可分为二子谱,三子谱,四子谱等等,在明清两朝,有很多国手都曾作过这样的自拟谱,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其他国手所著的自拟谱中,普遍以三子谱,四子谱居多,曾经作过二子谱的,或者说有资格作二子谱的,只有区区四人而已。”
“哦?哪4个人?”
“过百龄,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
听到这四个名字,张大记者不说话了,过百龄是晚明的“一代棋宗”,而另外三位是清代的“棋圣”,那么从名气和江湖地位来看,中古棋确实以这4人为最高。 这时另外一名记者接了一句:“哦,过百龄也作过二子谱呀,他的那本“官子谱”倒是挺有名气。”
吴清源先生继续耐心解释道: “是的,在所有古代棋手中,过百龄前辈可能算是做过最多自拟谱的国手了,他不仅作过“二子谱”,“三子谱”,“四子谱”,另外还作过一本“官子谱”,而“官子谱”之所以名气最大,那主要是因为这本书的技术难度最小,内容也是最为粗浅,这样反而让这本书更加普及,所以名气也就最响。”
听到吴清源先生说到这,张大记者更加不敢开口说话了。要知道到了现代以后,有两本围棋书籍被当做标杆一样的存在。 一本是日本的“发阳论”,这本被称作是围棋死活的最高典籍,是职业和业余的分水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个说法:只要“发阳论”能够通关,那基本就已经具备职业水准。 至于过百龄说著的“官子谱”,这本书的难度虽然不如“发阳论”,但业余高手普遍有个认识:那就是只要“官子谱”能够通关,在网络上基本可以横着走,在任何围棋网站打上9D都毫无压力。 可张大记者刚才听老吴说,这尼玛官子谱的内容还是最浅的,连“四子谱”的难度都比不了,要知道所谓的“四子谱”,其实就是古代国手写给“四手”看的呀,难道古代国手的水平真的有那么高吗? 到这个时候,张大记者终于收起小觑之心了,也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步招法上面,因为他想起刚才聂马二人的神神叨叨,还有老吴自己都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搞懂这棋的涵义”。 “吴先生,那这步棋.......” 看到围到身边的棋手越来越多,吴先生却没有马上说出他对这步棋的理解,而是向众人反问道: “我想先问大家两个问题,第一,黑棋在下这手棋之前,大家最想下在什么地方?第二,当大家看到这手棋之后,大家的第一感又是什么?”
“拆二,我当时最想下的就是拆二.......” 吴先生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包括张大记者在内很多棋手都是这样作答的。 的确,现在已经是全局40多手了,布局也差不多快告一段落,而大家口中的“拆二”,却像是当前局面下最后一个大场,也是棋盘上还有最后一个“拆二”所谓余地,这步棋一下,顿时能让自己“九,三”位置的那枚黑子生根,因此是很多人的第一选择。 然而施大棋圣却并没有这样下,他在另外一个地方“靠”了一手,靠了一手还‘连扳’,用这种最赤果果的手法强行扩张自己的阵势。 然而要怎么说呢?黑棋的这第43手看似在扩张自己的阵势,然而目前局面已经大的很散,并且这种打得很散的局面还是黑棋主动下出来的,因此黑棋就算扩张,那好像也扩张不了多少。 正是因为如此,因此吴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也很好回答,在场有棋手说是“过分”,有人回答“意图不明”或“前后矛盾”,更有直爽的棋手干脆就说“不知所云”。 等众人都回答之后,吴先生开始说出他的理解了: “呵呵,首先来说这个“拆二”,这样下应该是不行吧?我可以告诉大家,在施襄夏先生的自拟二子谱中,他就明确指出不能下这步“拆二”,一旦这样下黑棋顿落下风......” 吴先生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棋盘上飞快的摆着参考图,他摆的参考图也很寻常,也就是一些普通的挤压拆二手法而已: “大家看,假如黑棋不想事就拆二的话,那我想白棋也不用多动脑筋,就这样简单收刮一下,恐怕黑棋立刻就会实地不足吧?”
没有人回答吴先生的问题,因为他这个参考图非常简单明了,连张大记者这种什么的都能看出来,那步“拆二”实在是太平庸了,黑棋一旦这样下,那白棋只要把棋下在外面,简单把这个拆二限制住,那黑棋全盘就看不到任何攻势,而一旦没有攻势,贴目的压力就会非常大。 对于否认拆二,在场没有任何棋手提出异议,然而对于实战的下法,现在依然还有人不明白这步棋的意图,这其中甚至包括吴清源先生。 先生沉吟一下,他捻起一枚棋子说道: “对于这步棋的构思,我想黑棋可能是准备这样来......” “这步棋的想法我可能了解一点......” 打断吴先生说话的是马晓飞,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还和老聂相视一笑,想想也是啊,在两年多以前,他和老聂可是都在老施这招上面吃过亏。 当马晓飞摆完黑棋的构思图后,吴先生惊喜的说道: “对对对,应该就是这样了!黑棋之所以不拆二,其用意就是引诱白棋来攻,而白棋一旦来攻击的话.....大家看这个变化图,黑棋的气魄打地惊人,他用弃掉自己一个拆二的代价,换取攻击白棋一个拆二的机会,大家看如果下成这个图的话,大家觉得双方的形势如何呀?”
对于吴先生的这个问题,现场有很多棋手并没有马上回答,毕竟按马晓飞这个图进行的话,黑棋怎么看都是失血过多,而后面的攻击还是未知数呢。 唯一,不唯二给出明确答案的就是老聂和马晓飞: “黑好!”
“黑充分可战!”
回答完之后,聂马二人再次相视而笑。想想也是啊,他们两位可都是在老施手中吃过这个亏,那他们回答起来当然很快。 见到有人附和自己的意见,吴清源先生想的很高兴: “对对对,黑棋的这步棋,这其实就是非常宏大而精巧的构思嘛。”
稍微顿了顿后,吴先生又继续感慨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步棋,是在施襄夏先生的自拟二子谱里,从这步棋其实就能看出,施棋圣不亏是名人水准,其实不仅是施棋圣,中国古代的那些国手,他们对于棋子的根与头,虚与实,轻与重已经有了很高的理解,从晚明开始,他们战斗构目的概念就已经非常清晰,棋型敏锐,弃取转换明快,手顺细腻。而且棋下的非常紧凑......” “......一个很明显的感觉,就是他们在作战的时候,任何一个局部一搭上腕子就一气呵成,动摇全局。这种紧棋无法退让,一让就是躺。想凭大局观来避战....嘿嘿,对于这种发力发在对手根上,所谓抠着目发力,抠着死活大局发力,这样的战斗是避无可避......” “.....这就是中古流啊,这就是中古流真正的精髓,我真是没有想到,李襄屏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吧?他怎么就已经掌握了中古流的精髓呢......” 吴先生唠唠叨叨了这么多,其实张大记者其他都没听清,他就看出吴先生对这手棋评价很高的样子,不仅是他,聂马二人好像也同意吴先生的意见。 于是张大记者高兴了,而在这个时候,可能李沧浩也看出了这手棋的厉害,最新棋谱迟迟没有传来,甚至一直到中午封盘,都没有最新棋谱传来。 张大记者抬头看向对局室方向: “大李能够避开李襄屏强加给他的战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