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旺角。
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路面只是浅浅地湿了一片,倒映着辉煌灯光,宛如开了满丛的鲜花,车轮碾过去,花瓣散开,不一会儿又合拢成一簇。
酒店的顶楼据说是该区最适合观看夜景的地方,今晚有了这场小雨助兴,外边又更热闹了几分,对面天台上有对异国情侣,正抱着贴面热吻,旁边还有一堆人起哄。
水珠沿着玻璃窗流下,目之所及全成了斑驳的虚影。
阮明辉靠在流理台边,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盯着模糊的窗,仿佛看到上面晃动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去想她了。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却以那样残忍而狰狞的方式毁掉了他对所有美好的想象……
前天刚结束在深圳的音乐会,连日来的奔波疲劳实在不堪重负,他于是躲来了香港。很奇怪,明明是闹市,却让他觉得平静而放松。
小时候爸爸妈妈带他来过一次海洋公园,那是为数不多关于他们的记忆中温馨而鲜活的一个段落,或许正因为如此,潜意识里悄悄地依恋起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哪怕再忙,每年总要来上两三回。
如果不来,就好像生命里的某个部分被挖空了一样。
锅盖被蒸汽推起来,又落下,沸腾的“咕噜咕噜”声明晰入耳,阮明辉回过神,关了火,用勺子舀起汤水放进碗里,又捻起一小撮葱花撒下,不一会儿,一碗喷香的面条就新鲜出炉了。
“哇好香呀!”梅玖伸长着鼻子跑过来,吞了吞口水,还不等他招呼,自己先拿了筷子夹了几根面条吃起来。
酒店里有现成的面粉,面条是阮明辉自己擀的,口感劲道,和一级大厨相比也毫不逊色,毕竟这是他除了钢琴外唯二的爱好了,也是唯一会做的食物,自然精益求精。
再加上用的是酒店精心熬制的高汤,味道那更是不用说了。
香港人会吃,也很会煲汤,格外讲究,十几种精挑细选的优质材料最后才熬出了这大半碗汤,只要喝上一口,舌尖尝到的层次感就出来了,真是好喝得想把舌头也一并吞下去。
之前有个美食评论家曾做过这样的评论:层次感这种东西就像舞女的裙子,层层叠叠,剥开一层有一层的惊喜,恍然不知已到了最后一层……意犹未尽。
“真好吃!”梅玖捧起碗,干脆连勺子都不用了,直接就着碗边喝了一大口汤。
阮明辉皱眉:小心烫。
“没事没事。”她笑得眼儿只剩下一条细缝,“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了!”
若是远在莫斯科的梅良觉听到女儿这话,大概也会痛心疾首地和老婆埋怨一句:“女大不中留啊!”当初他的小棉袄也和他说过:“爸爸,你做的面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他大概也会有些许的无奈:当初教女儿中文,是为了不让她忘记血管里流着一半中国人的血,可又怎么能想得到,一口流利的中文竟被她用在了追男人上,甚至还引经据典给自己打气——
女追男隔层纱。
不撞南墙不回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正是靠着这份难得的勇气和毅力,梅玖今晚才成功地站在了阮明辉面前,并无意间得到了和他独处一室的机会,还亲口吃上了他给自己做的生日面条。
她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鼻尖上冒出晶莹的小汗珠,在明亮灯光下,像点了几粒碎钻般。
不知为何,见她开心的模样,阮明辉心里那丝淡淡的惆怅转瞬间就飘散了,目光不自觉地放柔和,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睛又是一眯。
他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定位追踪器,不然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像根小尾巴似的跟着?从南陵市到北京、上海、福州,再来是深圳音乐会,她毫不例外地都出现在听众席里,前面的行程他有些是公开的,有些是为了私事,只有很小范围的人才知道。
至于香港之行,完全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甚至连姐姐姐夫都没告知,她又是怎么找来的?
说来这次真的是很凑巧。
梅玖来香港也只是为了散心,被人拒绝得多了心情自然郁闷,可后面的事情简直就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一样,因为惯住的酒店满员,所以她只好换去了希尔顿,没想到在前台checkin的时候,又和阮明辉偶遇上了!
真的就跟做梦一样。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高超的演戏天分:银行卡忘记密码被锁了、身无分文、买不起回家的机票,可怜兮兮地要一个人在异地过生日,又无意中提起每年生日爸爸都会给自己煮一碗生日面,那样才算真正地长大了一岁。
然而,此时对着那样一双清澈得几乎不含一丝杂质的黑色眼睛,仿佛直入人心,梅玖难得地心虚了,为自己随口瞎掰的谎言,她当时只是太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声音低,但屋里太·安静了,每个字都听得清,“我的银行卡没有被锁……今天也不是我生日,真的对不起!”
余光看过去,男人的面色还是无波无澜的。
半晌,阮明辉才点点头:我知道。
算来两人“认识”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这个女生虽然精灵古怪,但撒谎的技术实在拙劣,一眼就被他看穿了,但终究还是没有揭破。
他又笑笑:没关系。
反正每年的今天,明知道不会有人吃,他都是要做一碗生日面的,虽然只是放在桌上任它慢慢冷掉糊掉。
梅玖看得目光都笔直了,心头好像有只小鹿又活了过来,“扑通扑通”乱撞。
他在对我笑哎!怎么会对着我那么温柔地笑?
怎么办怎么办,幸福得想去环岛跑上一圈!
察觉到某些异样,抬头便发现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总觉得依她胆大的性子,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的错觉,阮明辉不自然地低咳两声:你慢慢吃。
他径直回了主卧,十分钟后换了身衣服出来。他素来不喜欢油烟味,鲜少进厨房,平时也不抽烟喝酒,香水和沐浴露都很少用,所以身上总是一派的干净清爽。
客厅里,梅玖已经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见他穿着浅灰色菱格毛衣,搭一条深蓝色的丝绒长裤,风姿卓然地站在灯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她忽然深深地明白了一个成语的含义——
色令智昏。
不知道如果真的晕在这里,今晚是否可以蹭上他的床?
她就像虔诚的信徒,在走过山重水复之后,蒙受光辉照耀,某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想和他在一起,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的是他,晚上入睡陪在身侧的是他,想和他成为彼此生命中最亲密的那个人……
轻敲桌面的声音让梅玖回到现实,也回到那道清凌凌的目光中:走吧,我先送你回房间。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却是那么好。
梅玖刷开房门,在他即将转身离去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今晚……谢谢你!晚安。”
她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门后。
留阮明辉独自站在走廊上,怔愣了几分钟后,才无声叹息一声,眼底笑意却涌动如山野间的春潮。
第二天,周星辰醒来,从朋友圈里刷到了一条小舅的新动态,只有一张照片,一扇被雨打湿的窗,半开着,能从扬起的窗纱看出风的存在,没有配任何的文字,但无端就能感觉得出他当时心情一定很好。
她点开评论框:看来小舅在香港应该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呢。
很快被回复:怎么知道我在香港?
周星辰:你猜?
发送成功后,她进浴室梳洗去了。
后面没有收到新的回复,倒是接到了傅衡光的电话,说是到他房间一趟。
他的声音一出现,她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夜那个晚安吻,他贴着她的面颊,低低喘息,十分艰难地把手从某个地方收了回来,虽然只是轻轻一碰,而且指尖压的是边缘部分,但这么私密的部位被他碰触,依然让她面红耳赤,心也仿佛要跳出胸腔。
她当时紧张得不行,几乎不敢看他还余留着几分情潮的双眼。
太快了。
但和他这样地亲密,心中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欢喜……
周星辰花了几分钟才勉强整理好情绪,站在傅衡光门前,还深深吸了一口气,敲过门后,有脚步声靠近,门打开,张会宁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
“星辰你来了。”
她应一声,走进去,看到客厅沙发上还坐着赵晖,心想,原来找自己过来是为了正事啊。八壹中文網
不对,谈恋爱什么时候成了不正经的事了?
傅衡光从阳台走进来,顺手递了杯温水给她。
“傅哥,”张会宁最先按捺不住,“你一大清早的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赵晖扭过头去偷笑。
这小子真没眼力见的,没看到人家正眉目传情你侬我侬吗?活该从母胎里单身至今。
傅衡光压着一份资料推过去:“你们先看看。”
张会宁和赵晖看过后,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冷气,“这难道是……”
周星辰也惊讶极了:“这不就是……”
“这是从‘天眼’那儿截取到的还原图像,”傅衡光说,“我和几位教授讨论了一下,暂时得出一个结论,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是目前最接近事实的。”
张会宁紧紧捏在手里的一张薄纸,上面显示的是经过数百万次叠加还原的图像,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清楚,但正因为模糊,有更多的想象空间,它带给人的震撼效果是巨大的。
“傅哥,”张会宁的声音都变调了,“你的意思是……”
脑中一片混乱,他拼命在脑中组织语言。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傅衡光眸色渐深:“rt063是被吃掉的。”
一颗大质量的恒星,莫名其妙就被“吃”掉了,这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放眼全宇宙,会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胃口?
赵晖问:“被什么吃掉?”
周星辰紧接着问:“黑洞吗?”
傅衡光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初步猜测,那应该是一种超出人类目前认知的神秘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