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安兮兮才从石桌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在顾隽的院子里等了一晚上,也没见他回来,这家伙,还说什么晚点回来,分明是在骗她。
眼见和秦鑫约定的时辰快到,安兮兮不能再等下去,只能如法炮制,也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自己去把那个香囊物归原主,晚点回来。
顿了顿,为了暗示他自己的不满,又补上了几个字:【也可能像你一样不回来。】
放下字条后,她便回到家里,洗漱了下后出发去见秦鑫了。
而顾隽此时刚和湛君潇回到国公府里,他们在闫侍郎家装神弄鬼了一个晚上,先是顾隽假装算命的经过,将闫府的下人都招过去算命,趁机撒了把迷药将他们弄倒,后面由湛君潇伪装成韶王,去套闫侍郎的话。
也亏得湛君潇这家伙平日里爱恶作剧,男女老少的声线他都信手拈来,毫无难度,居然真骗过了闫侍郎。
然而两人此时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因为他们没想到,当年为薛逸贿赂牵桥搭线的,果然是闫侍郎。
“我爹跟我说过,他任雍县县官的时候,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便是闫主簿,两人可以说是志趣相投,将为民请命视为己任。没想到,我爹完全看走了眼。”顾隽怅然想,如果爹知道这个事实,心里定必很失望。
湛君潇淡然道:“闫侍郎当初在顾大人手下的时候,未必不是个好官,只可惜,有时候人的转变是一瞬间的,在某个时刻,某个节点,一旦意志力软弱,就可能从此走上不归路。”
“你说的没错,在薛逸出事之前,薛将军又何尝不是个好人呢?精忠报国,浴血沙场,为朝廷守住每一寸疆土,没想到,却因为儿子晚节不保,不仅贿赂朝廷命官,还打算下毒杀人。在一己的私利面前,他们都忘了,自己是身受朝廷俸禄的官员,忘了自己的职责,如果朝廷命官都是如此,又凭什么让百姓知礼守法、信任朝廷?”
湛君潇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哪朝哪代都免不了有些害群之马,所以朝廷才要选贤与能,何况还有御史台。御史台的职责,不就是监察官员吗?”
顾隽失落道:“可惜,即便是证据确凿,秦相爷还是从昭狱里被放出来,圣上甚至连他的罪名也没公布,从头到尾都只有御史台知道。我真不知,御史台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湛君潇知道他是一时气话,身为顾家的长子,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认输?
“我听说,好的医者是不会因为病人有沉疴便弃之不理的,反倒越是难以治愈的病,越让他们奋不顾身投入,因为每次找到一种治疗恶疾的办法,救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往后千千万万的病人。你若是觉得朝廷有沉疴,那为什么不去做这个医者呢?”
顾隽愣了下:“我?”
湛君潇点点头:“虽然你从来不说,可我知道,你一直视顾大人为榜样,你那么想考科举,难道不是希望和你爹一样,成为一名御史吗?”
顾隽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早就被人看穿。这些年他时常与爹吵架,一度愤愤不平地觉得爹是自己为官失败才迁怒他,不让他考科举,于是他更放弃不了考功名的执念,便是想着,如果他入朝为官,一定会比爹做得更好。
他是那样希望在爹面前证明自己,这正是因为,他对爹崇拜不已,对御史台向往无比。
现在被湛君潇点醒,顾隽只觉得自己豁然开朗,是啊,如果每个人面对不公都选择转身离去,那这世道只会变得越来越差。为官者,不就应该迎难而上吗?
见他眉头舒展开,湛君潇放下心头担忧:“我知道你不会钻牛角尖的,既然事毕,我就先回去了。关于薛将军贿赂朝官的这个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人都已经去世了,即便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好在当年安老爷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连累,否则……”
“否则今日你和安小姐就是苦命鸳鸯了。”湛君潇揶揄道,“依我看,这事最大的好处,就是促成你和安大小姐。你现在应该马不停蹄回去报喜,然后摆一桌和头酒,让顾大人和安老爷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们俩的婚事。”
“不劳您费心了。”顾隽起身告辞,“您贵人事忙,我就不叨扰了。”
“让你马不停蹄,你也不需要急成这样吧?”
“还不是嫌你烦?走了。”
怕他啰嗦,顾隽逃也似的溜出国公府,上马车回家。到了浮香胡同,一进门他便发现了桌子上的纸条,拿过来一看,才知道安兮兮今日去见秦鑫了。
他呆呆地在院子里坐了片刻,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兮兮只是去还香囊,难道到现在你还信不过她?”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她见了秦鑫会尴尬。”
“尴尬就尴尬,又不是没尴尬过,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她那个人心软,万一见了秦鑫,因为愧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秦鑫会错意怎么办?”
“你还说不是怀疑她?”
顾隽心里就像是藏了两个小人,一左一右地对他吹耳旁风,让他瞬间心烦意乱的。最后,他使劲甩了甩脑袋:“我在想什么啊?她都已经留了纸条告诉我,光明正大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大概是一夜没睡,在闫侍郎那边忙了一晚上,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吧。顾隽决定去睡一觉再说,等他睡醒,说不定安兮兮就回来了。
不成想,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等他醒来,已经天黑了,安兮兮还没过来找他。顾隽心里有些没底,顺着梯子爬过去安家的屋顶,正好见到双喜经过。
他小声地叫了一声,问双喜:“你们家小姐呢?”
双喜愣了下:“小姐没在顾少爷你那吗?”
顾隽摇摇头:“没啊。”
双喜露出慌色:“我还以为小姐回来以后直接去找你了,难道说,小姐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不大妙。
顾隽回到院子里,转了两圈,扭身便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他这么去找秦鑫,如果安兮兮早就走了,那岂不是给秦鑫难堪?更糟糕的是,如果安兮兮没走,他不是等于告诉她,他不信任她吗?
可是都这么晚了,她就是有再多的话跟他说清楚,也该说完回来了吧?
他踌躇半天,又爬回安家屋顶,等了片刻,等到双喜出现,才对她道:“如果你们小姐回来,你让她过来找我,多晚都一定要过来。”
双喜连连点头,内心想,顾少爷真是痴心,小姐真是太不像话了,都有情郎了怎么还能出去玩到这个时间还不回来。
回到院子里,为了排遣焦虑,顾隽只能拿出书本来看,但不论他怎么努力,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很淡定,可到头来才知道自己的软弱。他不是不信任安兮兮,是对自己没信心,除了嘴上的诚意,他又有什么比得上秦鑫呢?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平时对她还极尽揶揄,时常笑她脑子不好,看看人家秦鑫,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从不会拿别人的弱点取笑,想来,若不是秦鑫发现那道圣旨的事,安兮兮跟秦鑫在一起,应该会比跟他在一起要自在快乐许多吧。
可他又不愿意放弃,心里总有个念头在提醒自己,他和安兮兮能走到今天,绝非偶然,如果安兮兮心里没有他,在秦鑫离开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挽回秦鑫,不是吗?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将那张纸条夹好,慢慢收起胡思乱想,翻开书沉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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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安兮兮被绑了手脚,蒙了双眼,扔进一间房间里。她看不见东西,只听见那人将她扔进来以后便带上门出去了。她很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可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就在她不断尝试的时候,她又听见门被打开,另一道脚步声走了进来。相较于刚才那个人,这个人的脚步声轻了许多,但却依然听得出,是个男子的脚步声。
她今日本来是去赴秦鑫的约,到了地方却没见到秦鑫,还以为是自己来早了,便坐下慢慢等他,可突然间,一方帕子从后头绕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再醒来时只觉得胃里翻涌——她被人扛在肩膀上,扔进了房间。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这一辈子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最害怕的一次是进了府衙的大牢里,虽然府尹看在她是安家大小姐,破格让她独处一个牢笼,但就算再宽敞,那始终是个牢笼,不干不净,暗无天日。
可那时尽管害怕,她却始终坚信,顾隽会想到办法救她出来,她不过是需要等待,反正在衙门牢里,也没人敢动她。可这次却不同,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许顾隽还没来得及找到她,她就已经出事了。
听到那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安兮兮惊慌地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壁,她退无可退,只能无力地吼叫:“别靠近我!你们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屋里一片安静。
安兮兮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唇,她吓得拼命摇头,下一刻,下颔和脖子被溅湿,她才知道那人是在喂她喝水。
猫哭耗子!
她扭开头,那人似乎也迟疑了下,将碗放在她不远的地方,然后转身便想走。
安兮兮突然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问:“你是静瑜派来的吧?”
那人没说话,她觉得自己猜对了。原来自己又上当了,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动脑子?明知那个香囊在静瑜手上,秦鑫又怎么可能会拿到?他总不至于在跟静瑜交往的时候,跟静瑜要这个香囊吧,难道就不怕她怀疑他的真心吗?
她早该想到的,她总是那么没脑子,总是拖累旁人。静瑜这样将她抓过来,肯定是想利用她威胁她身边的人,她不能让她得逞。
认定是静瑜将自己抓过来,安兮兮心里的害怕倒是减少了几分,起码,起码这些人应该暂时不会对她做什么。
“那个谁,你别走,我们聊聊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毫无弱点的人,她总要试试,也许可以试出一条生路呢。
说完,她耐心地等着那人的反应,果然听见他走了回来,在她身旁坐下。
安兮兮唇角勾了起来,内心感到充满希望,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你要听命于你主子,我不会求你冒生命危险放了我,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主子在哪里?我想见她。”
那人沉默,没说话。
安兮兮又道:“那好,我不找她,你陪我坐一会儿。我一个人害怕。”
她知道不能着急,就像上次顾隽对千红雪那样,要想办法降低对方的防备,找准时机,才能一举攻破。当然,她此时被绑着手脚,又看不见东西,很难精准地找到对方的弱点。那就反其道行之吧。
“我的手被绳子绑得好痛,你能不能帮我垫个手帕?或者一块布也行。当然,如果你怕你主子会发现,我绝不为难你。”
如果他答应了,那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安兮兮翘首期盼,没想到下一刻他居然真的绕到她身后,在她的手和绳子之间垫了块柔软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