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突然,秦鑫反应过来,收了那根树枝,如梦初醒一样的退了几步。
“对不起,顾兄,我……我方才失态了。”
顾隽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脖子,心有余悸地打哈哈:“这就是你们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看来以后不能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秦鑫低下头,神情落寞:“我以为我可以很冷静,我在宫里长大,什么事情没见过,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更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以为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我失了方寸,可原来不是。”
顾隽凝眸看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就是为了这一刻让他将心里的情绪释放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我爹会是个坏人,从小到大,我是那样敬仰着他,一朝宰相,百姓爱戴,所到之处,夹道欢迎。就连我爹将我送进东宫陪太子殿下读书,一年到头不来见我,我也没埋怨他,我爹是百姓的父母官,自然是要以百姓为先,身为儿子的又怎么能争风吃醋?可现在所有人却突然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爹不仅不是个好官,更可能是遗臭万年的害群之马,我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顾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顾隽不敢告诉他,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经历过一样的心路历程。他和秦鑫还真是难兄难弟,就连遭遇的事都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能给秦鑫什么意见,他何尝不是在逃避?他到现在都不敢去跟父亲问清楚。现在看到秦鑫这样,他突然觉得,也许他和父亲这些年的争吵不休是件好事,起码,他早不像小时候那样对父亲崇拜不已了,那样以后知道真相,也许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个问题我无法给你答案,不过我想,你心里早就有个答案了,不是吗?你奔波了两天,难道不是因为,在你心里你爹始终占据着无可取代的位置,即便你知道他做了一些不可饶恕的事情,也要想办法救他。”
“可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身为人子,若是见到父母受苦,可以无动于衷,那与铁石有什么区别?即便你什么都不做,难道就能逃过心里的煎熬吗?你若是觉得你爹对不起朝廷,那将来你努力报效朝廷,将功补过不就可以了?”
说完这番话,顾隽突然觉得自己也一瞬间豁然开朗。在那次目睹父亲深夜从那辆马车上下来后,他考科举的意愿越来越强烈,他一直不懂是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可能就是因为害怕父亲会变,才想要自己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至少,他有能力可以阻止。
秦鑫呆愣在原地,想了好久,才恍然失笑:“是啊,我在烦恼什么呢?若是连父亲深陷牢狱都可以无动于衷,我又怎么可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我想救我爹,与我对朝廷尽忠,是不矛盾的。”
秦鑫感激地抱住顾隽:“谢谢你,顾兄。”
顾隽拍了拍他的背,心里丝毫不减沉重,他不过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几句话,算什么帮忙,怎么当得起这一句谢?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两人重新回到桌旁坐下后,顾隽问。秦鑫垂眸:“我也不知道,总得先弄清楚我爹犯了何事,才能想办法吧?”
“你还不知道你爹犯了何事?”
秦鑫摇摇头。
“那你去找李源是为了打听……”
“顾兄怎么知道我去找过李御史?”
话到一半顾隽便知道自己莽撞了,他本是不想让秦鑫知道的。当时见完李夫人,得知秦相爷出了何事后,他想着若是在李府外头等秦鑫,反而会让秦鑫难受,还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秦鑫跟他说话也许会自在一些。
“呃,我是在李府门口看到了你的马车,所以就去问了下,又刚好遇到了李夫人,她招呼我进去坐了会儿,所以就……”顾隽一边解释一边绞尽脑汁思考,按照秦鑫这么说,他去找李源是为了打听秦相爷所犯何罪,可为什么李源不肯告诉他呢?就算李源不说,太子殿下不是也应该知道吗?
见他支支吾吾的,神情古怪,秦鑫突然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臂:“顾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爹犯了什么事,对不对?”
“我……”
“求求你告诉我。”
顾隽愁得想拿头撞墙,他多什么嘴?既然太子和李源都不肯告诉秦鑫,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若是告诉秦鑫,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连李夫人都知道的事,又能是什么紧要机密呢?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在这一瞬间也只能屈从于内心——他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就当是为了安兮兮,他也不能。
顾隽深吸了口气:“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清楚,似乎是因为此前国库税银亏空的问题,连带的可能还有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之嫌。”
秦鑫愣愣地看着顾隽,停在他手臂上的手无声滑落。这些罪名,每一条都是重罪,数罪并发,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力挽狂澜。这样的重罪,别说活命了,连全尸都未必能留。
爹……
秦鑫闭上眼,这种时候他真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过知道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顾隽想安慰他,抬起手来,又放了下去,沉默了良久,才自责道:“我原本以为你知道……我不该告诉你的。”
“不,谢谢你告诉我。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该去哪里想办法,也许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但现在,我反而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秦鑫说完,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又陡然落寞下去:“麻烦顾兄跟安姑娘说一声,我这阵子恐怕抽不开身去见她,请她,兀自珍重。”话毕站了起来,“我有些不胜酒力,顾兄自便,我先回房休息了。”
顾隽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他已经走远。
“你倒好,一句兀自珍重就了事了,我怎么跟安兮兮交代啊?”顾隽自言自语,提起酒壶一仰而尽,随后离开秦府。
安兮兮半夜醒来,晃了晃酸楚的胳膊,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了眼天色,已经快亮了,也不知道顾隽回来没有。她急急忙忙地去西院,刚想爬梯子过墙,突然听进底下一声咳嗽。
“爹?”
安大富不知何时出现的,连脚步声也没有,就这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墙边。安兮兮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滚下来,急忙跳下来,往梯子后藏了藏:“爹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安大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手穿过梯子戳在她脑门上:“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顾及点颜面?天还没亮,就这么迫不及待去找那小子了了?”
“天没亮才好过去啊,天亮不就容易被人发现了吗?”
“还顶嘴?”
安兮兮闭上嘴,又忍不住咕哝了句:“你还不是背着我去找顾隽,还让他看紧我,你又顾及颜面了吗?”
安大富瞪大眼睛:“我还不是为了你这兔崽子开心,要不然,我能容忍顾家那小子接近咱家一步吗?你可知道你爹为此有多么忍辱负重……”
安兮兮哪里不知道,急忙从梯子后头钻出来,拉住安大富的手臂:“我知道,爹最疼我了。”
安大富白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你先别过去,我有事跟你谈一谈。”
安兮兮望了眼墙头,顾隽也没给她留下信号,估计是还没回来?那她晚点过去应该也不打紧吧?便点了点头,跟着安大富去了书房。
“什么?爹你要续弦?”刚进书房没多久,安兮兮就被得知的消息震惊得双眼放大,“怎么这么突然?事先也不通知我一下。”
“我这不就是在通知你吗?再说了,也没有很突然吧?你娘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在男人堆里算是个痴情种子了。”安大富道,“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这会儿怕是孙子辈的都出来了。”
安兮兮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爹,我是说,你认识的哪家姑娘,我怎么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说?”
安大富叹了口气,他也是有意不说,多年前的前车之鉴让他心有余悸,所以这次,他决定等真的尘埃落定再宣布,免得女儿不同意,还得为此事吵一架。
“哦,我懂了,我还以为爹你这么早就起来,敢情,你昨晚根本没回来是不是?”
安大富瞬间露出心虚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出去查账误了时辰,所以才……”
“查账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得到爹你去做?姚掌柜随便指派个二掌柜就可以办了,你少糊弄我。”安兮兮毫不留情地揭穿,又恍然大悟,“怪不得爹主动跟我摊牌,原来是到了对人家负责任的时候。”
安大富皱起眉头,觉得这丫头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就算是又怎样?大家彼此彼此。你放心,你爹我不是厚己薄女之人,在办我的事情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的事情办了的。”
“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安兮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