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云这回没有挽留他们,但毕竟经过方才集市那一场,还是起身相送了。
到了门口,孙青云又突然叫住秦鑫:“那些人……必须离开京城吗?”
秦鑫回头看着他,淡淡道:“自然不是,只是,他们若不离开京城,恐怕还会再找你麻烦。”
孙青云似乎陷入挣扎之中,拿不定注意。
安兮兮忍不住问:“你和那些人很熟吗?”
孙青云先是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有些熟,有些不熟,不过基本都认识。我常在集市上帮人写信,集市上人来人往,都是附近的乡民,自然眼熟,只是,除了写信,也没有其余的交往了。”
可在那些人嘴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仿佛个个都是孙青云的衣食父母,给了他天大的恩惠。
“到底认识一场……”孙青云欲言又止。
秦鑫看了他一眼:“你确定?我看这些人可并不像会知恩图报的样子,你放了他们,他们说不定根本不会感谢你,反而还会更加怨怪你。”
“没关系,大不了,我搬家就是了。”孙青云说,“反正,我也不会永远住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孙青云的眼里闪过复杂强烈的情绪,喜悦的,自信的,盼望已久的,似乎所有希望都在眼前了。
安兮兮看得很是迷惑,但也不好询问。秦鑫见他主意已定,也没有强求,道:“你既这么说,我不为难他们就是了。”
“多谢。”
孙青云道完谢,转身进家,大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眉头才皱了起来:不是他。
随后,安兮兮坐着秦鑫的马车回家,感觉更尴尬了,手手脚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神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敢乱飘,生怕不小心跟秦鑫一个对视上,就不得不开口。
结果她好不容易维持住了高冷,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因为浑身绷得过紧,屁股一滑,直接跪到了秦鑫面前,车里气氛顿时从冷凝变成了热火朝天。
她一抬头,就见秦鑫呆若木鹅,她眉头一凛,他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将她从地板上扶起来。
“你……没事吧?”他小心地问。
“死不了。”只是脸全都丢光了而已,反正也不是没丢过,只是这次丢得比较别致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不厚道,但秦鑫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想大笑过了,并非因为想笑话她,而是觉得这事情本身就很有趣。
他没想到,自己有天居然也会觉得跟安兮兮相处很有趣,有些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满。
安兮兮生完闷气,反倒觉得气氛没刚刚那么窒息了,反正还有一段路,不如说点话缓解下尴尬,便问秦鑫:“你今天怎么又到西城来了?”
秦鑫也没多想,顺口道:“哦,我本是想过来拜访顾兄的。”说完才想起来顾隽和眼前人的纠葛,急忙又将话带过去,“主要是我闲着也是闲着,到处看看也好。”
安兮兮又问:“你是怎么认识孙青云对面那个……什么大叔的?”
“林大叔。”秦鑫想,这回还是别提顾隽了,省得又惹她不高兴,便只说林大叔是朋友的旧识,他得空便过来探望一下。
不知为何,安兮兮总觉得,孙青云一听到林大叔的时候,反应显得格外不同,连带着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同了起来。不过这怕是一时也弄不清楚了,只能以后再说了。
“你呢?你又为何到西城来?”
“我……想看看孙青云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帮忙?”
安兮兮点了点头:“我总觉得他不是故意想要那么多钱的,也许他有其他的苦衷,如果我能知道,也许就能帮到他了。”
对面坐着的是秦鑫,安兮兮始终不想扯谎骗他。这么说应当也不算是撒谎吧?
秦鑫恍然大悟,那他方才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他本是替安兮兮抱不平,让孙青云自食其力,不要再惦记着安家的财富,结果却惹怒了孙青云。如果只有安兮兮一个人,也许,反而能问出些什么。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安兮兮其实也不知道,只能回去找顾隽再商量商量了。不过现在孙青云对她的敌意已经消解了很多了,想要接近他也不是难事,想办法再制造机会就是了。
见安兮兮没回答,秦鑫主动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林大叔那边我隔两天便会去送一次药,你若不介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样……方便吗?”
“不过是送药,没什么不方便的。”秦鑫说,“那就这么与约定了,两天后的巳时,我在兰亭街街口等你。”
话音刚落,驾马的小厮便报说安府到了。安兮兮来不及深究秦鑫为什么要帮自己,点头答应后便打算下马车。秦鑫自是不便送她下马,以免被人看见了多生口舌,对她投去歉然的目光,便让小厮驾车离开了。
回到秦府,一进门便听管家说父亲在找自己,秦鑫急忙往书房而去。
秦相此时正跟师爷杜施悦在房里议论这次四海节的变故。
“相爷,属下已经调查过了,当时尚书大人派来求助的人拿着您的亲笔书信回到四海节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据说,出主意的是秘书少监莫北庭身边的一个随从。”
“莫北庭?是今年恩科高中的莫榜眼?”
“正是。”
秦相手里捏着块温润的玉石,思考的时候手指不住地在上面摩挲:“莫北庭的文章我也是读过的,虽有文采,稍显木讷,这样的人,身边竟有如此狡猾的下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杜施悦点头:“正是,所以属下也去调查了下莫少监的情况,您猜怎么,此前他身边根本从无那样的一号随从。”
秦相眼神陡然锐利:“你的意思是……”
杜施悦:“恐怕是有人想混进四海节,便收买了墨少监,扮作下人跟进去。相爷,此次四海节实在过于蹊跷,往年都好端端的,今年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乱子?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捣鬼。而捣鬼的人,跟解决事情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相眯了眯眼眸,“你是说,有人一边想搅乱四海节,一边想借着立功,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此人心思不可谓不缜密,竟跟相爷您心意相通,出了同样的主意,可见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真不知他背后图谋什么,若不是同道之人,那可真是祸患无穷。”
秦相捏着玉石的手瞬间一紧:“你去好好查清楚,务必要将这个人揪出来,弄清楚他的所有图谋。不管这人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有更大的盘算,他刻意搅乱四海节,差点连累本相,绝不能姑息。他最好是没有同谋,若是有,一个也不能放过。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杜施悦点头:“属下明白,属下立刻去查。”
说完,杜施悦立刻退出书房,刚关上门,正好见到秦鑫从庭院里走来,赶忙上前去请安。
“见过公子爷。”
“杜师爷。”秦鑫回了个礼,“刚跟父亲谈完事?”
杜施悦点了点头,低头瞥见秦鑫衣服的异样,问道:“公子爷出门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秦鑫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先去换一身衣裳,方才打了一架,又在孙青云家泼了茶水,现衣服几乎不能入目。
“没什么,去西城找个朋友,路上出了点小意外,弄脏了。”秦鑫略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衣服。
“真的是小意外?”
“什么都瞒不过师爷。”
“公子爷一向最注重仪态,平日里着装一丝不苟,即便出门回来,衣裳依旧板板正正,一丝痕迹也没有,能让你这样狼狈,肯定不是什么小麻烦,杜某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还望公子爷别怪我多事。”
“怎会?”秦鑫浅笑,“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就不用劳烦师爷您了。”
“那好吧。”杜施悦说,正打算要走,又突然立住了,转头问,“对了,公子爷,我之前替相爷去办了点事,回来才知道,满叶村后续的事是你代相爷去处理的,当时路上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
秦鑫愣了下:“奇怪的人?没什么印象。”
杜施悦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只是担心那些村民不讲理,若公子爷回头遇到人纠缠,别忘了告诉我。”
秦鑫点了点头:“多谢师爷。”
杜施悦这才离开。
秦鑫回房换了身衣服,这才到书房,一进门就见父亲坐在书桌前,面前公文堆积如山,手里的笔不停地挥着。
“爹,您找我?”
秦相没停笔,只淡淡应了声,继续把信写完,又打开一封公文批示起来。秦鑫也不着急,坐到一旁静静等着,就在他以为父亲可能把自己都忘了的时候,秦相突然开口了。
“我听说,你最近认识了新朋友?”
“爹是说,顾隽?”
“顾隽?”秦相的笔顿时停住,“你跟顾永年的儿子在交往?何时的事?”
秦鑫这才知道,父亲并不知道他交往的是什么人,不过也不需如此惊讶吧?
“就是最近的事,父亲觉得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顾永年已经辞官了,顾家如今不过是平民百姓,又住在西城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你跟他们交往,对你有何益处?”
虽然早已习惯父亲对自己的任何事都要握在手里掌控,也早放弃了抵抗的打算,可现在就连交个普通的朋友,他都没有自由了吗?
秦鑫忍住不适:“我和顾兄的交往,是君子之交,志趣相投,根本从未想从中得到什么益处。”
“问题是你不想,别人未必不想。”秦相厉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送到东宫,就是不想让你成为别人接近我的工具。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费劲了心思想接近你爹,好图谋得利吗?”
“顾兄不是那样的人。”
“放肆!你懂什么,有些人表面对你掏心掏肺,其实背地里不知盘算些什么,好人和坏人不是凭眼睛就能分辨出来的,若是不小心将仇人视作知己,连累的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整个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