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迸溅的血光之中,金发碧眼的让·克朗,那举重若轻的态度终于在此刻涣散——虽然隶属不同的队伍,但阿努什卡因身份的特殊性而经常被调动至他身边与其合作。多少年来,这个已被验明正身的阿努比斯之女都是一台高效的作战机器,冷酷、狠辣、干脆利落。没有武器能在她完美的身体上留下过痕迹,没有敌人能在她骇人的能力下逃出生天。
没错,这就是身为神的子嗣所享有的凡人根本无以匹敌的权能,匍匐在地的生物根本连伤害到她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方才。
多少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肌肤的痛楚,阿努什卡单膝跪地的同时,摸到了自己奔涌而出的热血。
“怎么回事……”让·克朗看着蹲伏下去的搭档,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什么,那个人能伤害你?”
听见了男人的疑问,唐雨寒把手从李游书肩上拿下来,冲那头高声喊道:“哈?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被刀砍到就会出血、被枪射中就会留个窟窿,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就算她身体里流着什么神的血,她不还是长了个人的模样么,那会受伤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时,李游书终于从惊喜中清醒过来,向唐雨寒问道:“老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也有脸问啊,还不是因为你干的事情太过离谱,我真是怕你莫名其妙死在路上,”唐雨寒斜斜地瞥了眼李游书,虽然语气中颇具嫌弃的意味,但终究还是面带笑意,耸肩说道,“你应该见过我哥了吧,那个大邋遢是定戢会总部的理事嘛,他人还没回鲤城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是怎么被徐临观给认出来、怎么被悬赏、怎么杀出重围、怎么跟那十三个高手互殴。还有……”
说着,唐雨寒又看了眼魏若熙:“你是怎么把人魏家的三小姐给拐跑的。”
唐雨洺和魏若鹏是好朋友,身为双方家人,魏若熙也是见过唐雨寒的,此时听见这位唐家的哥哥调侃自己,她脸色一红躲过唐雨寒的目光,低声嗫嚅:“雨寒哥,你也拿我开玩笑?”
“诶……我表达得这么扭曲吗?这是好事啊,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误会。”唐雨寒说着又抬眼看向李游书,“说句实在话,虽然这么做对欧阳知有点不公平,但你能从她的死里走出来,我也是为你高兴的。”
李游书说话比唐雨寒还胡搅蛮缠:“哥们儿,咱大哥不笑二哥,你跟秦枫不也是苏卿莲姐姐刚死没多久就认识了吗。”
“我发现你这个小逼登气人有一手的,我这刚回家没有一周,好心好意来找你,结果你就这么对待我?”
“哎呀开个玩笑嘛,我这是看见你高兴的,我只会心疼giegie~!”
见对面二人此时竟然兴致高昂地聊起天来,让·克朗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都不易被察觉地颤抖起来。
“你们两个,太得意忘形了吧。”那如同恶鬼低语的声音传来,终于令李游书和唐雨寒将注意力放到了对面,“只是令阿努什卡受伤,就以为已经胜利了吗……不过是区区增加了一个剑客,以为会让结果发生逆转么。”
让·克朗凝视着对面二人,虽然不觉得自己有输的可能,但不怎么的,看着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姿,竟让他感到些微的恐惧。
“一个武人,一个剑客……不过如此罢了。”
伴随让·克朗的低语,他四周的空气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颤动。紧跟着,男人周身十余米范围内的碎石瓦砾、钢筋混凝土块发出窸窸窣窣的颤动,在他缓缓抬起双臂的过程中随之一同升起,悬浮在了让·克朗四周。与此同时,受伤的阿努什卡站起身来,月光洒下照亮其身,肉眼可见她被刀锋剑气切裂的衣裳之下,深刻的刀伤已然止血,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虽然四周慢慢地开始响起警笛的鸣叫,但让·克朗显然并不在意自己行踪被曝光的可能。此时他在这城中最关心的三样东西——样本、葛鹏池和李游书都近在眼前,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可能。
而看到阿努什卡起身后,唐雨寒也是略感棘手地咋舌:“我实在对女人没有下刀的欲望。难不成非得把她腰斩了才肯罢休?”
“跟那个女人皮肤接触的东西都会化成灰,你要是心疼刀的话,还是用剑气跟她砍吧。”李游书说着摆开架势,并回头冲魏若熙、葛鹏池二人低声道,“站远一些,动真格的,可能波及的范围就更大了。”
说着,李游书往口袋里摸了摸,周慕清送他的召唤符箓还在,如果发现对方难以战胜的话,还有这个后手可以用。
但李游书又不是很想用,一来人家刚送给你你就给用了,显得很不珍重;二是葛鹏池所属prdc作为国家组织应该是既与塞洛斯对立、也与无铭对立的,所以那个样本葛鹏池不会还给让·克朗,更不会转交周慕清。而且周慕清此行的目的未必就不是样本,要不到,不排除她会明抢的可能。凭她那压倒性的法术实力,李游书是绝对抢不过她的。何况哪有为了外人的东西跟好朋友打架的道理呢。
所以为了不让多方为难,李游书还是忍了忍,让那叠好的符箓继续躺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魏若熙虽然想要上阵帮助李游书,可身边还有葛鹏池这么个拖油瓶,加上唐雨寒神兵天降解了燃眉之急,她也就没有出手的迫切。更重要的是让·克朗的超能力距离感控制的很好,而阿努什卡的能力导致无法与其近身作战,魏若熙的卸骨擒拿术对付他们两个都有一定困难。
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战斗里,弱者的主动退场就是对强者最好的配合。当然,她也不属于弱者就是了,只是跟李游书、唐雨寒之流比,多少还是差些。
“李游书,交出样本,饶你不死。”让·克朗发出了最后通牒,“你是公司点名要活捉去基地的目标,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哼,我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兄弟面前还能让你给欺负了,岂不是搞得我很没面子?”
“等你被我踩在脚下的时候,不要说什么面子,你连尊严都要被踏得稀碎!”一声狂笑后,让·克朗猛烈挥手,悬浮于他周围的大小石块争先恐后向对面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身影飞去。
见状,唐雨寒抽刀出鞘,一阵冷然的杀意随刀刃流畅滑出,在唐雨寒的挥舞之下向对面爆射而去。
瞬间,那不足为道的石块便被剑气的洪流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剑气则长驱直入、一路高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向让·克朗冲杀而去。
让·克朗并不畏惧,抬手在胸前轻轻一挥,又是无形的持久劈斩纵向矗立在他面前,将那剑气的洪流给分为两半,向他两侧分流而去。
“只是挥舞刀刃就能产生这样的冲击波么……”细听着如瀑布般的剑气轰鸣之声,让·克朗喃喃低语。
下一秒,男人骤然一愣,而后猛回头看去——阿努什卡已经比自己更快一步地冲过去,将从后攻来的唐雨寒的长刀以坚韧双臂给挡了下来。
长刀刀锋擦过那黑亮的皮肤,顿时带起一阵激烈耀眼的火花,唐雨寒与阿努什卡的身影在半空中僵持了瞬间,而后各自向后退去。
“果然跟游书说的一样,”随手挥甩,唐雨寒将附着在刀刃上受到阿努什卡影响开始风化剥蚀的内气甩掉,手中长刀铮铮作响,“对于我们这些偏向于近战的武人而言,你还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小臂在抵挡刀刃的过程中又被斩出一道狭长的鲜红,阿努什卡看了眼迅速愈合了的刀口,随后向唐雨寒说道:“你也有脸说自己偏向于近战么?”
就在二人短短一次对话的功夫,六个李游书已经从各个方向猴子似的吱哇乱叫,营造着一种声势浩大的模样向让·克朗这边冲来。
“又是骗术么,哼。”轻笑一声,让·克朗自六神游身步法中准确地找到了李游书的真身,“气味可是藏不住的!”
“靠,倒是把这个给忘了。”说着,李游书双手以“昆仑”和金钟罩硬化,迎接下让·克朗的一记斩击,而后以太极劲在双手中搬运那斩击的劲力,将之一股脑回敬给了让·克朗。
就在二人激战的时候,那边阿努什卡又对唐雨寒开口道:“而且你误解了一件事情,你跟李游书都误解了。”
“误解了什么?”
“你们都以为我的能力只能靠肢体接触才可以发动,这就是你们对我最大的误解,”说着,阿努什卡轻启的双唇中飘出了一股紫黑色的气体,“实则,一切来自我身体的产物,都可以带上致命的枯萎。”
说罢,女人向前一吹,那紫黑的气体顿时化作汹涌的云雾,铺天盖地向唐雨寒涌了过去。所过之处,砖石风化、地面开裂、人手化作腐骨,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的气息。
“啧,果然是个棘手的女人。早知道就去跟那个男人打了,应该不会这么麻烦。”面对难以脱身的死之洪流,唐雨寒眉头微蹙,对此情况表现出一丝的棘手。而在他抱怨的时候,阿努什卡已经紧跟那阵骇人云雾直冲而来,打算以气体的包围和自身的攻击将唐雨寒一举击溃。
于那浓黑的死亡气息里发现了阿努什卡穷追而来的身影,唐雨寒知道自己不管是逃脱还是领死,结果都会影响到李游书那边的战斗。
想到这儿,唐雨寒挥刀猛击,细密的剑气刀网向对面袭去,却被那浓度极高的死之浓雾给化解开来,根本无法将之冲散。
“哎呀……事情还真是变得麻烦起来了。本来我是不想这么草率就用出来的,毕竟游书和其他人也在场,要是波及到他们就不好了。不过这团口气看来应该不是剑气就能冲散的程度……”
“嗯,没办法了,既然事态如此,那也不好再藏着掖着。”
于是男人握刀的手调转,反握长刀、刀尖冲地,凝视着那阿努比斯神之女带来的昭示万物凋零的灰霾,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而那头,正与让·克朗激战不下的李游书身子一僵,以大悲掌推开让·克朗后扭头看向了唐雨寒的战场。
“老唐要用呼吸法么……”
黑烟之中,察觉到那擎刀男人气势骤变,阿努什卡也本能地想要停住脚步。但这样的察觉已经迟了,唐雨寒的刀尖往下轻轻一点,而后开口道出了他呼吸法之名。
“镇妖。”
而后,天平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