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沈经国的声音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阴沉,“你妹妹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爸!”沈夏意识到攻击沈瑜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跨过沈经国和那女人,直接和沈瑜对线。
“我亲眼看见的!沈瑜跟他男朋友用一双筷子吃饭!吃饭的时候摸他男朋友肚子!还有,他元旦回来了,根本就没回家,一直跟他男朋友住在一起!”
“你元旦回来了?”沈经国看沈瑜,眼色很危险。
沈瑜没说话,右手攥着左腕上的念珠。
矛头突然转向他,他需要冷静一下,理清思路。
“回来了!”沈夏立刻在旁边帮腔,“他那个男朋友暑假就跟他在一起!两个人一块儿兼职!他们偷偷在一起很久了!”
“暑假开车送你回来那个男的?”沈经国眼睛突然一眯,“怪不得你会跟他在外面过夜!沈瑜,在外面上了几年学把你家教都上没了么!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夏夏,别指手画脚的,惹你爸生气。”那女人“通情达理”地说着。
“你别管!”沈经国果不其然因为这种温和而越发愤怒,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沈瑜的鼻子,“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同性恋!你就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变态么!”
熟悉的,连环炸弹一般的批评,沈瑜竟然没有觉得生气,甚至在最初的紧张之后忽然变得很淡定。沈经国的辱骂听在耳朵里,也只是像耳旁风。
“你确定这些事是你亲眼看见的?”沈瑜看着沈夏问道。
沈夏神情一窒,下意识看向沈经国,沈瑜用余光看到沈经国脸色又变了,但这次他完全不在意。
“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确实都做过。”沈瑜平静地说,“但是那会儿你可不在,我倒是碰见过吴凡几次。”
沈夏脸都白了,她连着看了沈经国好几眼,最后破釜沉舟般尖叫道:“他是告诉了我!他还告诉我!你男朋友叫何渡!”
何渡。
沈瑜整个人一激灵。
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更不该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嘴里。
因为他是沈瑜的私藏,他见证过沈瑜全部的痛苦和不堪,又带着让沈瑜想追逐的光芒,他是沈瑜眼里最干净的存在,一点儿都不能被玷污。
“别提他的名字。”沈瑜说。
沈夏立刻从沈瑜的反应里看出自己找准了软肋,她毫不犹豫地继续:“你有胆子做没胆子听我说么!其实也难怪你会和他搅和在一起,我听说何渡跟你一样,有娘生没娘养!”
沈瑜的脸色一下变了。
她怎么敢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种话。
“我有娘生没娘养。”沈瑜嗤笑了一声,“你呢?你也就是个小三的孩子。”
“啊——!!”沈夏尖叫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沈经国和那女人同时怒吼道:“沈瑜,你闭嘴!”
沈瑜看着他们各不相同的暴怒反应,一扬嘴角。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小小的开关,“嘣”的一声,绷在脑海里十五年的弦突然断了。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沈经国心里,自己永远和沈夏是不一样的。
这个事实也许沈瑜早已认清,但直到沈经国怒吼着让他闭嘴的瞬间,他才彻底放弃了。
放弃和沈夏在沈经国面前争宠,放弃徒劳无功的取悦,放弃自己曾经在何渡面前说的“他们永远也别想洗白自己”。
他终于坦然接受,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坚持。
他还要战斗,但不再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敢做不敢当么?”沈瑜居高临下,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沈经国的暴怒,那女人的虚伪,还有沈夏纯粹的敌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需要我告诉你们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经国咆哮起来,“你这个恶心人的东西!把嘴闭上!”
恶心人的东西。
“我恶心还是你恶心?”沈瑜说,随着回忆情绪还是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你跟这个女人搞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妈?你让她怀孕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家庭?你真的以为这些事儿你不提就过去了么?你还要假惺惺地当好爸爸么?”
“我不是个好爸爸,那你的好妈妈呢?”沈经国怒吼,“让你的好妈妈带你走啊!她怎么也不要你!”
沈瑜呆住了。
就在这一刻,他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任何人都可以揭他这道伤疤,唯独沈经国不可以。
因为这道伤疤明明就是沈经国留在他身上的,沈经国怎么敢在刺了他一刀之后再质问他,你的伤口为什么这么丑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穿透沈瑜的耳朵,刺在沈瑜心头。
被麻木压制着的情绪,就像是深夜的潮汐一样,无可遏制地汹涌而上。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沈瑜勾了下嘴角。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从刚刚开始就是,他下意识用右手攥住自己左腕的念珠,就像握住何渡的手。
沈经国似乎自己也知道话说的过分,沈瑜说话时他竟然没有反驳。
沈夏却忽然指着沈瑜的手腕大声说,“那是他的定情信物!那根手链是他男朋友的!”
她把攻击沈瑜当成了救命稻草,认定只要沈经国在生沈瑜的气,就来不及理会她的“恋情”。
“摘下来!”沈经国应声怒吼。
沈瑜淡淡看了沈经国一眼,没有理会。
这个眼神就像过去这短暂的半个月里沈瑜全部的反抗一样,把沈经国彻底激怒了。
“把那串手链给我摘下来!”沈经国说着,竟然抄起一把椅子丢了过来,“我不允许这么恶心的东西出现在我家里!”
沈瑜一个闪身躲过,椅子砸在楼梯上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响。沈经国从小就常体罚沈瑜,砸东西摔东西,这种巨响根本不会对沈瑜造成任何妨碍。
他根本懒得管这三个人,径直开始下楼梯。
现在沈瑜心里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沈经国因为沈瑜的无动于衷而越发暴虐,他拎起角落里的吸尘器,直接冲着沈瑜挥过来:“你给老子站住!”
沈瑜闪身躲过,他比沈经国灵巧太多,沈经国根本打不到他,只能减缓沈瑜走到门边的脚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左手腕。
沈瑜一怔。
他转头,沈夏站在他身边,她两只手死死抓住了沈瑜的左腕,刚刚全心全意躲闪沈经国的动作,沈瑜甚至根本没看到她。
沈夏眼里满含着胜利的笑意,盯着沈瑜,手腕狠狠向下一扯。
沈瑜一个怔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了格。
一阵剧痛,沈夏的指甲划过沈瑜的手臂,手腕上先是感觉到勒入皮肉的疼痛,下个瞬间,骤然轻松。
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了。
耳边听到叮叮咚咚,清脆的弹珠声。
地上的紫檀念珠一颗颗四散逃逸,沈瑜晃了晃神,接着后背上猛地一阵剧痛,是吸尘器砸在身上的感觉,沈瑜眼前一黑,整个人扑了出去。
手掌撑地的时候,左手掌心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硌,摔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但这一刻沈瑜几乎没有听到,后背和手臂都火辣辣的疼,他也没感觉。
沈瑜保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抬起左手,一颗小小的紫檀珠子嵌在他掌心,是那颗主珠,珠子上面刻着小小的一个“渡”字。
何渡亲手给他戴上的念珠,何渡的师父为他求的念珠。
断了。
像是镁块被扔进水里,一瞬间爆发出炫目到足以毁天灭地的火焰。
够了。
沈瑜忽然意识到,跟何渡有关的一切带给他的心疼和愤怒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早就已经远远超过此刻沈经国、沈夏或是生母能带给他的触动。
他早就该明白的,也早就没必要逃避了。
现在需要一个清算,但和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清算不同,他不再希望这些人还他什么,只希望把一切都斩断,这次的离开不再是逃避,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也不会再回来。
只能展现黄粱一梦的月亮,已经不需要了。
最后的明月,将为实现梦境而升起。*
沈瑜站起来,转过身。
这一刻他的眼神应该很恐怖,因为沈经国居然后退了一步。
沈瑜保持着这样的眼神,看着沈夏走了上去。
“沈瑜你干什么!”旁观了一晚上的女人终于动作,她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抓住沈瑜的胳膊,“你妹妹还小!你别动手!”
沈瑜一把甩开她,饭桌上的双生瓶还剩一只,他抄起来,狠狠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瓷片炸溅开来,那女人和沈夏一起尖叫。
尖叫声中,沈瑜一脚踢翻了椅子,椅子又带翻桌子,哐当巨响声连成一片。
响声中沈瑜往前走了一步,沈夏惊恐地跑开,沈瑜没理她,茶几上有几个精致的摆件,还有沈经国的茶壶,沈瑜看到什么拿什么,拿到什么砸什么,一时之间稀里哗啦的粉碎声响成一片。
一地狼藉,沈瑜从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破坏力,现在感觉就是爽,非常爽。
沈瑜拎起一把凳子砸在茶几上,木头断裂的脆响中他回过头,一把死死钳住正准备砸向他的沈经国的拳头。
“我不想对你们动手,所以你也别动我。”沈瑜红着眼睛看着沈经国,这一刻两个人的目光里都没有一丝一毫亲情可言,“你们欠我十五年,现在还清了,我的东西,我妈的东西,你们爱砸什么砸什么,爱扔什么扔什么。”
“你……”沈经国怒视着他,想扬手,却又被沈瑜轻松地制住。二十岁的少年和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力量的差距已经很大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就当自己是个孤儿。”沈瑜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房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这个瞬间沈瑜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他把紫檀念珠仅剩的那颗主珠攥在手心,狠狠摔开沈经国的手,余光里看到沈经国一个趔趄,那女人伸手扶住。
沈瑜头也不回的开门冲出去。
夜风很急,开门的一瞬间,眼泪被风吹得夺眶而出,但沈瑜没有任何哭的感觉,也许只是太激动了而已。
沈瑜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路灯把车影拉得很长,果然是何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但那确实是他,不会错。
沈瑜快步冲出去,他一秒钟也没办法再等。何渡看到他的时候立刻打开车门下来,沈瑜两步走到他面前,何渡着急地伸手想要为他擦眼泪想要问话——
沈瑜抬起手,制止了何渡的所有语言和动作。
冬天的风呼啸着钻进衣领,沈瑜脑海中轰鸣着刚才的尖叫吵闹,手臂上沈夏的抓痕还火辣辣的疼着,不受控制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一刻比现在的决心更坚定。
“带我走吧。”沈瑜看着何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