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在一片眩目的亮光中,庄峤悠悠的醒来了。
仰躺着的他,只觉一股炽热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他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混混沌沌中,并未发现这些照得周身暖融融的光芒来自何处。然后,动了动身躯,突然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和冰寒之气了。
难道,已经来到天堂了么?
要不然,身边的世界会如此的温暖和熙。
他一下就悲伤起来。
人生好短,还有那么多遗憾的事都还没来及去做。躺着嚅唏了一会,他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放眼四周,此番景象,果真天堂才有。
但见身边青草肥嫩,花朵丛丛。在微风的吹拂下,这些草儿、花儿们像被涂上一层金粉,在详和的柔光里荡漾着一层层碧波金浪……
天堂的景致,原来是这般美好。
庄峤悲叹一声,继续移动视线。
蓝天白云下,雪峰巍峨,山色壮丽,冰雪耀眼夺目……
咦,不对!
尤其当看见天空中悬浮着的那颗大火球时,他突然就懵了。
那颗刚刚从雪峰背后冒出来的大火球,还有此时洒遍周边的亮晃晃光芒,分明是来自天上的太阳呵。难道天堂,也有如同人间一样的景?
他很快就发现这地方并不是天堂,而是还在梅里雪山腹地。刚刚就在他仰望高空的时候,那高耸入云端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透过缭饶在雪峰顶上的薄雾,无比清晰的撞进了视野……
只是,那座雪峰太高。他所在的地势,太矮。
等晕眩感慢慢消失后,庄峤才看清楚,自己正置身在一条狭长的缝谷里。除了谷底一望无际的绿草繁花,两面皆是一削千丈的峭壁。
只见阳光照耀下的峭壁上,冰帽、冰斗、冰柱连绵不绝,鳞次栉比的冰裂缝层层叠叠数不胜数。突然,他看见冰壁的一面斜坡上,被风吹起了一条长长的雪线……
那是一条看上去弧度非常优美,宛如轻纱般向下飘落的雪带……可就在即将落入谷底的刹那,那条飘舞的雪线却突然掉头,怕触到谷底的春花绿草似的,逆向朝着另一面飘然而去……
这是还在玄幻的梦境中没醒过来么?
一恍惚,庄峤感觉又像徘徊在梦与非梦之间了。
而更神奇的是,周边那些或远或近的雪坡上,也都随风飘起了诸多条小雪线,那一条条长短不一的雪线,也是在快要落入谷底的刹那,纷纷逆向远去……就好像……好像这片繁花萦绕的谷底上空,有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阻挡了自上而下的这些冰寒之气的侵袭,才得以留下眼前这幅生机盎然的春景图。
看痴过去的庄峤,在移动着的视线中,猛地发现,就在距离他最近的一道冰壁豁口上,站着那两只张牙舞爪,正朝他站立的方向怒吼着的大雪猿。
令人奇怪的是,那两个大家伙虽然一直焦灼的在上面徘徊着,但也只是观望着,丝毫没有要下谷来的迹象。
这不像雪猿的常态嘛。
只是看牠俩焦燥狂暴的一系列动作,很像在缝谷的上面有着一道屏障似的,阻隔着牠们的行动……
还没等庄峤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他又惊讶的发现,就在距离两只大雪猿不远的位置,有一座形似人形的小雪峰。仔细一看,像极一个俯地跪哭的女子。
冰雪耀眼的卡瓦格博雪峰……狭长幽深的缝谷……跪哭的女子峰……
天爷!
这缝谷就是“望夫隙”啊。
庄峤猛一下被震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一幕全都回来了。
雪雾弥漫的v形垭口……垭口上歇息着的队员……雪崩……狂暴的雪浪……天旋地转中,他抱紧了黄洛洛……
对,那姑娘呢?
他只觉头皮一炸,同时还想起一同被卷入雪涡的几个队友。
他们在哪?
还活着吗?
也掉进这个深邃的缝谷里了吗?
庄峤想着这一连串问题的时候,弯腰拾起地上的背囊,开始跋涉在这片春意盎然的绿草地里,仔细的搜找起来。
在他一路呼唤下,走出不远,就听到有应答的声音从草丛深处传出来。
他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去,拔开齐膝深的草丛,便看见躺在里面的黄洛洛。
见有人俯身过来,那姑娘瞪着眼睛迷怔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是庄峤。然后,一下就热泪盈眶,紧紧的抱住他,很大声的哭了出来:“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和庄峤又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后,此刻的黄洛洛,再也不想压抑心底奔涌的情感,抱着他不管不顾的哭得一踏糊涂。
好容易等她止了泪,庄峤拿出“蚯蚓地图”,指着地图上标注的一个小红点,让她看。“我们置身的地方……就是这小红点的位置,嗯,就是这条狭长的缝谷。”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姑娘,一边看地图,一边跟踪着地图上标注的实境,突然一声惊呼:“天呐!跪哭的女子峰,这是丹遥神女曾经来到过的‘望夫隙’啊。庄,我们这是因祸得福了。”说着,极度兴奋中的黄洛洛,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忍不住在庄峤脸颊上亲了一口。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到达目的地让他们开心的呢。
眼前的缝谷,就是在德钦地区传说中的“一米阳光”缝洞啊,它和熙、温暖,美丽得犹如仙境……丹遥和尝稷,“一米阳光”和“望夫隙”,虽然已经近在咫尺,还是让那两个相爱的人,从此望断天涯……
一时如坠梦幻的黄洛洛,抬眼见身边有庄峤,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经历了这么多,黄洛洛已从之前的知性、冷静变得多愁善感,等她好容易平复下来,庄峤又开始带着她在周边搜找起其他队员来。
然而,直到走完这片芳草地,也没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草地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岩石地。
远看,那些高矮不一的岩石,与一般原生态的山岩无二。
走近,他们就发现两者之间有异同。
虽同为石岩,但眼前的这些石头,远比普通的山石更为光滑无比。尤为奇怪的是,在这些岩石的表面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绿。
然而,比起这个,接下来看见的东西,才更让他们两个吃惊不已。
在这片岩石地里,他们发现不下数十个面盆大的石碟,且每个石碟的中心点都有一条细小的沟槽。每个沟槽里面,又都画着一些让他们极感陌生的符号。
“这都是些什么啊?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拿着一个石碟仔细端详的庄峤,看了半天后还是不得其解。“
“就目前语言学的范畴看,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在的业界,我都从未见过这种符号。难道,是野人的杰作?”语言学博士出身的黄洛洛,也是看得一头雾水,她突然萌生出“野人”这个念头。
“这种环境下?”庄峤环视了一下四周林立的冰壁,自嘲道:“除非我们现在就是野人。要不然,人类很难以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中生存。再说,我也从来没听说过野人还有文字,而且还能在这么细微的沟槽里刻画东西,清晰度和立体感之强,已经超出我认知的范畴了。”
“要是教授在就好了,用他的高倍放大镜一定会看出些名堂来。”黄洛洛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沟槽里面的符号,还是不得要领。
她也一时没了头绪,懊恼的叹了一声。
听她提到教授,庄峤便想起教授的弟子王多年,还有李牧野,那个最先开跑的家伙也一直没见踪影。
于是,庄峤就此放弃对这些石碟的研究,和黄洛洛又一路搜找起来。
穿过这片岩石地,走完一条碎石道路后,他们的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天坑。
走近前去,就见天坑下面雾气蒸腾,四面一削千丈的绝壁直插坑底。站在这个大得望不到边角的巨大天坑边上,俯身向下探看着的庄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深不可测的天坑底下,呼呼地朝上冒着一股冷气。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和坠落感,使得两个人不敢再继续往下看,就怕这么看下去,说不定心神一乱,人就身不由己地跳下去了。
于是,他们开始围着天坑边缘走,希望能在周边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直到转了大半个坑圈之后,两个人呼唤队友的声音已经嘶哑,黄洛洛看着也疲惫不堪,走在前头失望至极的庄峤才停下脚步。
趁着她喝水歇息的时间,疲惫不堪的庄峤也躺倒在地上闭目小憩。
忽然,自天坑飘上来的冷风中,隐隐的有貌似余伯泉的声音传了上来。
两个人一激凌,赶紧侧耳细听,除了风声,又什么都没了。
既然燃起了一点点希望,他们立即朝着刚刚疑似有声源方向的地段紧跑过去。然而,呼喊了半天后,下面还是没回音。
这个巨型天坑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他们二人只好暂时分开行动。
两个人一左一右,在出现声源的区域里搜找起来。
大约几分钟后,往左边一路搜索的庄峤,听到来自另一边黄洛洛的呼喊声……
等跑过去一看,就见刚刚语调里欣喜万分的黄洛洛,正愁眉苦脸的爬在坑边沿上叹息。
原来,她在这边坑壁下面的岩石之间貌似听到有余伯泉的回应,只是下面林立的岩石众多,视线完全被遮挡了,根本看不见教授所处的位置。“还有,这坑壁滑不溜秋的,我们怎么下去呢?”黄洛洛一脸的焦灼。
“别急,办法总会想出来的,只要能确定教授在下面就好办了。”庄峤说着,又朝着下面大声的喊起来。
这一次,他终于辨别出余伯泉的声音来自一块巨岩后面。
他的办法也想出来了。
只见庄峤果断地取出安全绳,合并了黄洛洛那根,两条绳子拼接在一起有百余米长,足够到达教授所处的方位了。然后,他又把绳索的一端稳固在坑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另一端紧绑在自己的腰上,在黄洛洛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一步一步小心的滑下了天坑。
大约下行到八十米左右时,他终于抵达了目标地。
等滑到巨石旁边的藤蔓丛中站稳脚后,他在四周一通搜找后,才在两块巨石的缝隙处看到哼哼唧唧、动弹不得的余伯泉。
看见从天而降的庄峤,这个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是擦伤的老头,激动地留下了两行浊泪:“小峤,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谢谢、谢谢!”
庄峤把连声感谢着的余伯泉从石缝中解救出来后,把他绑缚在背上,在坑顶上黄洛洛的协助下,把这老人安全的带了上来。
等教授缓过劲来后,他们两个从他口中又得知,王多年和李牧野也被这场雪暴刮到坑里去了。据余伯泉描述,他们仨被抛甩到这边后,他因卡在石头缝中,才没继续坠落,但那两个人,他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掉下去了。“也不知他俩个现在是死是活,要是多年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的父母交待啊。”教授说完,为当时的无能为力,痛心不已。
三个人说话间,黄洛洛已麻利的替教授处理好身上的擦伤。
这时,庄峤也想出一个下天坑找人的方案。
出于安全考虑,他把余伯泉和黄洛洛两人留在上面,他先下去看看情况。
然而,他的提议很快被黄洛洛否诀。
“要是你在下面有个闪失,都没个人照应。不行,我也一定要下去。”黄洛洛非常的执拗,就连弄丢徒弟的余伯泉也毫不退缩:“小峤,要死要活我们都在一起。我一把年纪了,你们年轻人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惧的。一起走!”
庄峤最终拗不过二人,只好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