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下面,等死的李牧野没有看到,庄峤在脚掌被完全抽离的刹那,他放手了。
只不过,他放掉一只手,另一只仍死死的攥紧李牧野的手臂。
身子猛地往下一滑,又倏地停止了。
李牧野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坠下去,但是桥面上的人半个身子已经悬空起来……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往桥下坠落了一截的庄峤,另一只手还牢牢的抓住那段在风中动荡着的断桥索。
看到那个悬在半空中,正被自己的重量拖拽着慢慢往下滑的身影,李牧野在心里叹息一声,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开始用他另外一只手试图剥离被庄峤紧抓着的手。
“别动!再乱动,我们真的就下去了。坚持住!”庄峤喝道。
因为此时,他已听到向这边飞跑过来的脚步声。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李牧野喉结滚动,艰难的说道。
“少废话,只要是我探险队上的人,我都有权利和义务把你们平安带回去。”庄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时,猛听到“咔嚓”一声响,手中紧握的桥索又迅速地往下滑出一截。
他扭头朝不远处的桥墩方向一看,糟了!
只见他紧握着的这根桥索,在桥墩处已经断裂开一半……
此时此刻,不但绳索难以支撑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他自己,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或许,只要放手,他就安全了。
而李牧野,将会变成谷底的一滩黑血。
只是,在自己28年的人生信念里,从来就没放弃过最后一线希望和努力。
庄峤紧咬着牙关,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内心激烈的在和两个意见不一的自己斗争着……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走了。
庄峤紧拽着李牧野的手因用力过度,抖颤得让他难以自持。另一只拼命抓着桥索的手,已有血线顺着锈迹斑斑的铁丝淌下来,一滴、一滴,飘散在风中,滴落在李牧野头上……
这时候,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下面的李牧野已经闻见死亡的气息。
猛地,随着桥索往下又一滑,两个人身子同时一坠后,又倏地停止了。
庄峤扭头看见,桥墩处骤然断裂的桥索,已被扑到的飞毛腿李渔一把逮住……就在断桥索拖着李渔在桥面上急速滑行的危急时刻,武三八等人赶到了。
众人合力,几分钟后,把栈桥下悬吊着的两个人拉拽了上来。
经过李牧野这一折腾,等全部人马安全过完栈桥后,西天边燃烧着的那颗大火球,也坠落到群山的后面去了。
等马卓妍为庄峤处理好伤口后,扎西也牵来了一匹骡马,他把庄峤扶上马背后,指着前面不远的柏树林,建议队伍在那里扎营。扎西说:“再往前走,路会更加艰难,加上走夜路也不安全,你身上的伤也得好好养一下。”得到庄峤的同意后,趁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扎西吆喝着队伍朝刚刚说过的那片树林赶过去。
在营地篝火旁吃晚饭的时候,庄峤似乎得到了最好的礼遇。
队员们都自觉的把最好的就餐位置让给了他,经过身边的人,也都会俯首探看一下他的伤情,问候几句。整个吃饭过程中,看见众人的目光全聚焦到自己的身上,庄峤反倒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避开大家伙的视线,一瘸一拐的来到旁边还在灶台上忙碌着的老魏头身边,交待道:“魏叔,要是菜不够,就再多加点,让大家都吃饱了,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这个时候,黄占林带着李牧野,也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两个人来到他面前站住,黄占林眼角眉梢里盛满了赞许:“庄队长,今天你真是让老夫开眼界了。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要不是你,牧野今天就……”
“在下诚心谢过庄兄!”
黄占林身后的李牧野适时的抢过话头,把手里的水杯在他面前一举,不胜感激的说道:“今天我以水代酒,感谢救命之恩。”说完,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这时,看见黄洛洛走近,李牧野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旁边的印尼帐篷。
黄洛洛等庄峤吃好饭,搀他回到了帐篷,然后拿起面盆到外面的土灶上打了盆热水回来。先给他洗了把脸,再脱了他的鞋袜,最后蹲下身来,细心的为他洗起了脚。
在黄洛洛的胁迫下,庄峤抗拒不得,正自难为情时,脚背上忽然落下几滴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原来,这姑娘哭了。
他心里忽地一暖,柔声道:“傻丫头,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着吗?又没死。”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竭力瞥着哭音的黄洛洛,双肩一阵耸动后,倏地抬起泪眼,望着他哽咽道:“你不知道,在那一刻,我有多害怕。要是你……那我可怎么办?”
庄峤被她最后一句话弄得一怔,心脏瞬间也痛痛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他无比温柔的安慰着她:“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准哭了,再哭,就真成了花脸猫啦!”
看到黄洛洛愈发的哭得厉害,他忽然话风一变:“小时候,我最喜欢一首童谣,叫‘花脸猫,狗来添。阿猫哭,阿狗闹。阿猫你,阿狗我,猫啊狗啊来唱戏……’”
“看你,都说的是些什么啊。”黄洛洛一下被惹笑了,抬头看见他清亮亮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她低下了头,向他敞开了心扉:“其实我也不想哭的,只是没忍住。和你走来的这一路,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能力,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必然会那样去选择。可是,我真的很怕,怕你……”八壹中文網
姑娘的情真真意切切,庄峤感动之余,为消除她的这些伤感和顾虑,他再次装作很轻松的笑起来:“这个不算什么,我们在部队上的魔鬼训练,远比这个难度大多了。只可惜,你没机会去体验那种滋味。记得有一次,我还被战友当野猪逮过……”
庄峤绘声绘色的描述,几分钟之后,便把黄洛洛逗得破涕而笑。最后,他答应她,以后不再以身试险,不再惹她哭了。
这一夜,李牧野对黄洛洛几次三番跑去中方帐篷探看庄峤,假装视而不见。
这一夜,马卓妍对庄峤的伤情照顾得无微无至,让陪在庄峤身边的武三八开始生闷气。
这一夜,吃过止痛药,打过镇痛剂的庄峤一夜睡到天亮。被武三八叫醒去吃早饭时,他感觉身上的伤好多了。
走出帐篷,看见队员们正在对魏金生的厨艺赞不绝口。于是,他走过去,接过老魏头递来的饭碗,向大家伙隆重介绍:“你们还不知道吧,我魏叔可是拿过特级厨师证的人。”
啊,原来如此。难怪如此美味。
大家伙瞬间蜂拥过来,一个个舀得盆溢钵满,呼呼啦啦的吃起来。看见庄峤的身影,打完饭的黄洛洛端着饭碗径直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把每人一份的肉片全扒拉到他的碗里去了。
看到他又想往回拨,她压住他的筷子,低声命令道:“你都流了那么多的血,得好好的补一补身子。”看她不容人拒绝的样子,庄峤便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不过,他还是有意识的朝李牧野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刚巧接住对方投射过来的眼眸。
看见庄峤与他对视,那边的人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菜后,把碗一丢,掉头走开了。
看来,暴风既起,风雪必至。
庄峤笑着朝那边摇了摇头,被正看他的黄洛洛逮到:“你傻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好,气温升高,冰雪融化速度会很快。队伍得抓紧赶路。”庄峤答非所问,引得黄洛洛也跟着朝刚刚他看的那个方向看。但是,除了几个还在吃饭的队员,并无异样。
她不解的收回视线,一边继续吃饭,一边和他讨论起探险队走的这一线路,有几个地方和“蚯蚓地图”上标注的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没有关系,沿途走过来,我都仔细地观察过了,除几条小河流消失不见外,还增加了几座不知名的小山峰。但大的山脉和主河流都还在,这说明这片区域虽然经过千年的沧海桑田,实境的地质改变不算大。”
庄峤说着这些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蓝天和刺目的阳光,有些担忧:“我现在担心,照这个天气下去,融雪速度加快了,我怕会影响到我们搜找你哥哥的痕迹。”
后面这句话,还真让他一语成谶。
接下来,探险队在跋涉了两座大山后,在这天中午时分,终于来到巴迪冰河前。
冰河对面,就是高耸云天海拔5600米的石卡雪山。
只不过,庄峤只猜对了一半,由于冰河受连日来晴天的影响,河面的结冰层已经有融冰的迹象。而他没猜对的另一半是,梅里雪山地区本就气候多变,刚刚还晴朗朗的天空,转眼间就乌云密集,大雾四起。像是要变天了!
此时,探险队已来到扎西说的最适宜过河的一处滩点。
站在冰河边,遥望着对岸,看着雾气里羞羞答答半遮半掩的石卡山,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爱子,黄占林尤显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心急。
他开始催促扎西赶快安排过河了。
然而,看着被浓雾渐渐封锁起来的巴迪冰河,扎西犹豫了。
看见两个人为要不要马上渡河争执起来,庄峤喊来了气象学家于克慕。
其实,一路上观察着天气状况的老于头,早已心中有数。看见黄占林依然很激动,执拗地要求着快过河,他劝道:“黄老先生,以我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是起风暴的前兆。如果现在强行过河,在大风中冰面湿滑湿容易摔倒不说,还有被大风刮走的无数种可能。”
这时候,从冰河的上游飞过来一群“呱呱”乱叫的大乌鸦。
扎西听到,马上惊慌起来:“你们看,乌鸦都往这边飞来了。乌鸦沙沙叫,大雨一会到。我们得赶紧找躲雨的地方。”
“对。还有句民谚叫‘雷轰天顶炸云霄,雨猛闪疾半日忙’,我们还是听向导的。”一旁的于克慕也赶紧补上。
看到扎西有点惊慌失措,于克慕也一脸的忧虑,为安全起见,庄峤决定队伍暂时不过河。“不过,但在冰河边上扎营也不安全。”虽然决定下了,庄峤观察到所处之地为东高西低的地势,探险队所在的位置还真让人不放心。
他问扎西:“还有更适合扎营的地方吗?”
“有,有,你看那边有个坡坡下就能歇脚。”
庄峤顺着扎西手指的方向,拿起望远镜,看到距离不远处的一个山坳口,真有扎西说的一个突出来的缓坡。
但见那边坡地周围壁岩坚韧、沟壑布局合理,即使有暴雪或流冰过来也没事。
按野外生存法则来说,这的确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去处。
于是,他马上带着队伍向坡地那边移动。
见众人纷纷掉头,遥望着近在咫尺的石卡山,呆怔在冰河边的黄占林父女俩,终于在马逢甲和李牧野等人劝说下,也转身跟上了队伍。
一行人还没走到目标地,远天已隐约传来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