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遐从大会议室里出来后,将车钥匙扔给守在不远处的余善齐:
“去最近的医院。”
余善齐看了眼额头已经冒出虚汗的程遐,压低声音说道:“能坚持到停车场吗?”
程遐看起来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公司,余善齐开着程遐留在停车场的深蓝色轿跑一路风驰电掣来到离办公大楼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
经过门诊医生简单的诊断后,程遐接受了输液退烧的治疗建议,余善齐替他办理好了vip病房的入住手续后,满心以为程遐总算能合眼休息一会了,没想到他刚刚推开vip病房的房门,躺在病床上的程遐就开始安排工作了:
“通知约兰达在十分钟内把报告发到我邮箱,如果逾期,就让她别对口径了,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召集逸博酒建的所有高层,我要在一小时后开一次网络会议,所有人不得缺席。”
“给里基加索尔打电话,请他转达托雷斯区长,今晚六点我邀请他在奥丽莎餐厅共进晚餐。”
程遐还要再说,余善齐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程总!”
程遐停下说话,看着余善齐。
余善齐的胆子在程遐的注视下瑟缩了一下,劝他休息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
“……程总,你刚刚说的事,我想好了。”
程遐看着他,既没打断他,也没面露喜意。
话既已出口,那就只能说完了,余善齐想起在会议室门外听得七七八八的那些内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说道:
“程总,我是因为接受了青苗助学基金会的帮助才能够顺利完成学业,这一点您应该知道。”
程遐没说话,表示默认。
“青苗助学基金会明面上的创立人是新加坡华裔企业家陶冶,但实际上,我的资助人却是秦董”他顿了顿,说:“像我这样出身贫困家庭,或者根本就是孤儿出身的孩子,据我所知,秦董资助了不下三十个。”
“六年前,我患有晚期充血性心力衰竭的家母急需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我们家为给母亲治病本就借了很多高利贷,现在更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手术费,我走投无路,只能拜托青苗基金会,联系上了一直在背后资助我的那位‘秦先生’。”
“我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祈求‘秦先生’借钱给家母做移植手术,今后我会想办法还清欠款并且做牛做马报答他,‘秦先生’听了我的话,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仅仅是说过两天联系我。那时我以为是被拒绝了,万念俱灰……没想到两天后‘秦先生’真的联系我了我们约了一个地方,我第一次见到了背后一直资助我的人我才知道,原来一直资助我读书的人是中国第一首富。”余善齐对上程遐的目光,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母亲的移植手术顺利进行,高利贷全数还清,我也大学毕业,进入了社会工作。我努力工作想要尽早还清欠秦先生的三百六十万,但是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说,那无异于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我很愧疚,但秦先生却说那笔钱只是他对我的投资,不用偿还,但是他有一个要求”余善齐看着程遐:“……那就是提升自己,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才,在机会来临的时候进入逸博集团成为程遐的左右手。”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隐瞒的情况……”余善齐说:“从今往后我将全心全意为程总工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程遐一直在沉默倾听,直到余善齐说完,他的神情也没有多少变化。
“我没有什么可吩咐你的,像往常一样做好你的本职工作,除此以外管好你的嘴就好。”程遐神色淡淡地说。
对于程遐的回答,余善齐如释重负又意料之中,他没能取得秦昭远的信任,对程遐的确派不上用场,他最大的用处,应该是遮掩一些程遐不愿意让秦昭远知道的事情……比如和薄荧有关的事情。
余善齐不由抬头看了程遐一眼,对方半躺在病床上,令人生畏的冷意如不透风的盔甲将他层层包裹着,衬得苍白的面孔更加如纸,这个令商业对手闻风丧胆的男人,乍一看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冷酷,但实际上两人的冷却是天差地别,秦昭远的冷如同北冰洋万年不化的冰川,没有理由,自然如此,而程遐的冷则是被迫的、不得已的,只有当他的体温和周围的温度一致时,他才能够生存下来,所以很多时候,明明应该艳羡程遐出身的余善齐反而是在发自内心的同情程遐。
余善齐有时候怀疑,秦昭远真的是程遐的亲生父亲吗?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不似父亲,反像刻骨的仇敌一样,毫不留情地磋磨打击对方的父亲吗?
如果秦昭远对程遐有对秦焱的十分之一余善齐每每想到这里,又觉得糊涂了难道一味被放纵的秦焱和秦昭远,就像是一对正常的父子吗?
他出身于一个贫困但幸福和睦的家庭,在来到程遐身边之前,余善齐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矛盾复杂的血亲关系。
“那么……”余善齐小心打量程遐的表情:“薄荧那边需要我私下去解释吗?”
程遐的目光望向病房的窗外,说了余善齐始料未及的三个字。
“不需要。”他说。
“什么?”余善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于是程遐又说了一遍:“不需要。”
现在余善齐不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难道这五天日益憔悴的程遐还是假的不成?
“集团上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余善齐又说:“虽然秦董不像对王总助那样信任我,但是……”
没等余善齐说完,程遐就已经开口:“不必了。”
“不论是集团还是薄荧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可以了。”程遐轻声说。
余善齐满腹疑惑,不明白既然程遐已经把所有都安排好,又为什么还要策反他。
程遐没有看他,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心思一样:
“换掉你,秦昭远自然会派别的人来。”
余善齐立即明白了,与其让秦昭远换一个没有把握策反的新人过来,留下他显然更符合程遐的利益。
“我懂了,今后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余善齐站了起来,匆匆出门去做程遐一开始安排的那几件工作了。
仅有一人的宽敞病房里,寂静又开始侵袭。
程遐躺在病床上,静静感受着冰冷的液体一点一滴流入他冰冷的手背,目光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他乌黑的瞳孔像是世上最安静的夜,映着窗外清澈如洗的蓝天白云。
一切深情都寂静无声地埋藏在日与夜的交叠之中,无人能寻。
两个人结伴走久了,再独自远行就会觉得孤单。他会留下余善齐,除开冠冕堂皇的理由外,或许只是因为想给最后的这段路找一个见证人。
日夜流转,他的爱意藏在天空,藏在日出月落,藏在无处不在的风中
只要还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薄荧一下飞机,就被闻讯而来的记者们围了起来。
“薄荧!我们是京华网报的记者,能不能接受一个简短的采访?”
“薄荧,网传你能出演《祸国》是因为投资人的钦点,请问你是否如网上传言一样,和明钟集团的总裁关系匪浅?”
“《祸国》的男主演杨卓在采访中承认你是他的理想型,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此前时守桐被拍到现身马德里机场,请问这是否和你有关?”
“薄荧!三日前你成为微博史上第一位粉丝数破亿的艺人,正式接替元玉光成为新一任微博女王,有人说你是因祸得福,你怎么看?”
“薄荧……”
“薄荧……”
薄荧一边微笑,一边在闪光灯的洗礼中默不作声地穿过记者朝机场外走去,好在她的行踪是意外泄露,此时聚集在塞维利亚机场的记者只有零星七八个,要是放在国内,恐怕她连机场大厅都没法顺利出去。
走出机场后,薄荧立即坐上一辆刚刚在门口下客的出租车,将追来的记者们拦在车门外。
“请送我去圣南大道。”薄荧对前排的司机说。
汽车刚刚发动,薄荧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拿起一看,是梁平的电话。
“你在哪儿?”电话一接通,梁平就开门见山地问。
“西班牙。”薄荧说。
“我知道你在西班牙我问你在西班牙的哪儿,你还在拂托莱吗?”
薄荧将被海风吹乱的黑发别到脑后:“我在塞维利亚了。”
“你去塞维利亚做什么?”梁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生气:“你一个人吗?”
“嗯,我一个人。”
“你哪儿也别去,先去酒店开个房间,我已经在上京机场了,等我来了再作打算。”梁平说。
“梁平。”薄荧忽然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电话那端的梁平似乎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他停顿片刻,才应道:“什么?”
“时守桐……”薄荧说:“是程遐吩咐你叫来的。”
她的语气平静而肯定,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应。
薄荧没有再等,直接挂断了电话,她握着手机,慢慢打下“我到塞维利亚了”几个字,将这段信息发给了程遐。
坐在驾驶席的年轻黑人一直在从后视镜里偷看薄荧,待到薄荧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后,年轻黑人立即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嗨,你好,欢迎你来到塞维利亚,你是一个人吗?”
薄荧握着手机,对他疏离礼貌地扬了扬嘴角:
“我的未婚夫也在这里。”
年轻黑人很是失望,垂下嘴角不再说话了,目光仍是时不时偷偷看向后排的薄荧。
半个小时后,一栋半透明的、带有工业风格的建筑大楼出现在大路尽头,玻璃外墙上高高悬挂的逸博集团标志一目了然地显示着大楼的身份。
“女士,这里就是圣南大道了,请问您要去哪儿?”年轻的司机出声询问。
薄荧的目光从大楼上收回,轻声说:“请问这附近最好的酒店在哪里?”
“最好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有家希尔顿,你去吗?”
薄荧解锁手机,屏幕上是她和程遐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信息依然是她半小时前发出的那一条。
“去。”薄荧看着手机屏幕,轻声说。
在希尔顿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后,薄荧收到了微博推送的最新新闻,关于她现身西班牙莱昂机场和塞维利亚机场的新闻已经上报,薄荧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标题就划掉了推送。
将提包放在酒店房间的梳妆台上后,薄荧坐到床上,又开始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写信息:
“我在圣南大道的希尔顿酒店8113等你。”
又修改了几遍后,她才将这条不怎么满意的信息发送出去。
一个小时候,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薄荧解锁手机,程遐的回复静静排在她的信息之后:
“我不会来。”
她起身,走到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拂开白色的轻纱,眺望着不远处的那栋半透明建筑,拿起手机拨通了越洋电话。
没过一会,电话被接起,一个懒洋洋的男性声音传了出来:“喂?”
“关直,你好。”薄荧说。
“一点也不好。”关直马上说:“托你的福,时守桐的粉丝和你的粉丝又展开了第五十七次世界大战,我已经连着加班三个晚上了。”
“抱歉,但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一定不是大问题。”薄荧微笑。
“小嘴挺甜确实,薛洋安的那群疯子粉我都不放在眼里,更被说时守桐那群不成气候的粉丝了。”关直大言不惭地说:“我把后援会管理得这么好,你要不要考虑把林淮介绍给我认识啊?”
薄荧笑了笑,自动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在你那张国宝级的脸上,说吧,什么事?”
“从现在起,我要去见一个不愿意见我的人,无论被拒绝多少次,我也不会放弃,我一定要见到那个人不可。”薄荧轻声说:“如果我的名字出现在娱乐报刊和新闻头条上,还请你费心一些,不要让不好的舆论影响到那个人。”
关直沉默片刻,说道:“你的事我多少有些了解。你现在已经是国内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你现在所站的高度,连元玉光都只能仰望”
“你确定要为一个男人堵上这一切吗?”关直说:“这真的值得吗?”
薄荧看着窗外辽阔的蓝色苍穹,慢慢扬起嘴角,三月春熙照亮她的容颜,温柔却动人心魄。
“世上万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给了我粉身碎骨的勇气,我就堵上所有,说一句……”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