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僰昭两眼发光地看着楼下举牌的人,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让她几乎都要离开座位的身体重新落回去的是茶杯发出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响声,僰昭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她脸色铁青、手里的杯盖失手砸到茶杯上的父亲:“舅舅……”
僰安秋镇定下来,接过一旁总经理王云鹏连忙递来的纸巾擦去了手上的茶水,“……没什么。”他脸色难看地说。
秦焱看到僰安秋的反应,已经能够断言他的猜测没有错,当他从明显失了分寸的僰安秋身上收回视线时,对上的就是程遐冰冷的目光。
秦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哥,你把薄荧叫来,怎么也不和父亲和我说一声?”
“薄荧是遐哥哥叫来的?”僰昭吃惊地看向程遐。
程遐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秦焱。
秦焱笑眯眯地说话了:“你的遐哥哥和薄荧——”
秦焱话没说完,一个平静无波的低沉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
“秦焱。”
仅仅两个字,就让秦焱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有那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留在脸上。
“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秦昭远神色平静,声音低沉。
片刻的沉默后,总经理王云鹏见僰安秋没有说话,笑着开口了:“哪里哪里,不过是一张邀请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秦董客气了。”
同张桌上的其他几人也纷纷开口缓和气氛。
“安秋,亚投集团现在的效益是越来越好啊,前段时间你们还作为典型在大会上被点名表扬了,亚投现在取得的成就,作为董事长的你是功不可没啊!”在最新福布斯中国排行榜上名列第九的刘庆后笑着说道。
“都是国家政策好,我做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僰安秋言语谦虚,但是神色里难掩得意。
傅敬亨哈哈一笑,趁机追捧道:“安秋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太谦虚了,你这么说,让我们如何自处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秦焱就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傅董,贵公子今天怎么没来呢?上次招标会贵公子就让我聘请的前职业经理人吃了大亏,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啊。”
傅敬亨的笑容淡了一些,秦焱说得客气,但是谁不清楚,要是他和傅沛令同时出现,到时占据主导地位的到底是老子还是儿子。
“沛令这几天正带队视察全国各子公司经营情况,没办法呀,只有我出山给他顶上了。”傅敬亨皮笑肉不笑地说。
傅家的事,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这个圈子里要想完全保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多少都会有风声漏出。
“孩子嘛,都是这样的,谁的孩子省心,远的不说,就说我这个——唉。”刘庆后说到一半,以一声烦心的长叹作为结束。
“你家刘羡不是已经退出娱乐圈了吗?还有什么可心烦的?”坐在刘庆后身旁的一人好奇问道。
“女儿大了,留不住啊!”刘庆后没有细说,神情却更加烦闷了,见他如此,也没有人再不识趣地继续追问了,只有傅敬亨端起茶杯,掩饰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意。
刘庆后只有一个独女,他对这个女儿可是寄予厚望,现在这个女儿直接要带着偌大家产嫁到外边去了,刘庆后能不心急吗?如果是一个好掌控的倒还好说,刘羡直接选中了新生代中心眼最多最深,连他都不敢过多打交道的那个,这和把肉送到老虎嘴边有什么区别?
“安秋,僰老的身体怎么样了?”傅敬亨关切地看着僰安秋。
“唉,我父亲这几年的身体情况是每况愈下了。”僰安秋垂下眼角、嘴角,呈现出一种忧愁的表情:“这是他一手创立的基金会,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缺席,身为人子却不能为父分担,我这心里实在愧疚得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僰老虽然不能出席户基慈善晚会,但是安秋代僰老主持工作,不也是在为僰老分担吗?”傅敬亨一脸感同身受似的表情出言宽慰道。
即使是人精,聚在一起也能分出个高低,从见面开始,一个问题就横亘在了在场众人心中,尽管所有人都在心里等待其他人问出这个问题,但有的人沉住了气,有的人久等不至,耐不住自己开了口:
“那郭书记呢?郭书记今晚会出席吗?”傅敬亨身边的一个矮个子方脸中年男人在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有人开口后,终于忍不住自己问了出来。
郭书记几个字一出现,僰安秋的脸色立即肉眼可见地沉了一下。询问郭恪的人暗道不好,立即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来,而圆桌上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秦昭远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神色如常地看着楼下拍卖环节的进行;程遐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秦焱嘴角噙着一抹深长,似笑非笑;而秦家以外,傅敬亨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杯沿下藏着他上扬的嘴角,刘庆后竖着耳朵,目不转睛地看着僰安秋。
“郭书记日理万机——”僰安秋慢吞吞地说着,尽管他面上维持得还算得体,但那语气里多少还是能听出一些阴阳怪气:“怎么可能会事必躬亲呢?”
僰安秋凉凉的目光扫向那个问话的人:“赵总这么问,是不是嫌我招待不周,觉得郭书记来主持更好啊?”
“当然不是了,您说笑了。”方脸男人已经后悔万分,陪着笑脸说。
僰安秋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
现场的气氛冷了下来,一直到慈善晚会进入自由交流的尾声时也没重新热络起来。
薄荧痛快地写了支票,让服务人员把她巨资买下的画作送回扁舟台去。
大厅里的圆桌上已经开始上热盘,但更多的人是端着酒杯在四处走动,薄荧将签字笔还给服务人员,转身准备回到座位时,那个曾坐在程遐身边的少女已经一溜烟地小跑来到了她的面前。八壹中文網
“薄荧,你是薄荧!”她眼冒星星地看着薄荧。
薄荧静静地注视着她,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没有说话,她的嘴角依然噙着刚刚面对服务人员的微笑,但是那双狭长动人的眸子却丝毫感情也没有,就像是地面上平直无尽的隧洞,抑或是宇宙中寂静深邃的黑洞,僰昭感受到薄荧眼中不同寻常的冷漠,心里一颤,神情也瑟缩了一些,而就在此时,那个让她害怕的目光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薄荧已经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请问你是……?”
“我……我叫僰昭,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僰昭鼓起勇气,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薄荧。
“谢谢你的支持。”薄荧温柔笑道。
“我……”僰昭得到鼓舞,兴奋地还想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一声难掩愤怒的严厉斥责:“僰昭!我和你妈妈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
“舅舅……”僰昭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僰安秋:“那些丑闻都澄清了,薄荧不是……”
“别狡辩!给我回去!”僰安秋怒声说。
僰昭脸色白了又红,一跺脚,委屈地朝秦家三父子跑了过去。
少女的灵魂简单又干净,笑时眼睛也在笑,不高兴时眼睛也闪着委屈,她径直跑向了秦家三父子中的程遐,仰着头一脸委屈地向他说着什么,量身定做的白色小礼裙暗含心机设计,褶皱定型的波浪裙摆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晃动,忽隐忽现着裙下少女美好的绝对领域。
她是那么美好。
是薄荧梦想成为的样子。
是她原本应该成为的样子。
“他们凭什么能够在抛弃你之后心安理得的开始幸福的新生?”x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她心中直接响起。
她感觉身体里有一条地下河流,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舒张,将阴冷的水流泵到四肢百骸。
“你……”僰安秋惊疑不定地盯着薄荧,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薄荧看着他忐忑不安的表情,半晌后才慢慢扬起嘴角,她的表情依然是温柔的,声音却冷得像是刚从寒冰腊月的水井里打捞出来:
“怎么了,难道十四年未见,你就已经不记得我了?”薄荧微笑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爸、爸?”
僰安秋脸色一白,第一反应是去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到。
薄荧看着他将白着的脸重新转向她:“你先出去等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去。”薄荧露着如常的微笑。
“你——!”僰安秋刚刚露出怒颜,薄荧就柔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表情,你也不想明天的新闻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怕?!要是出现丑闻,第一个毁掉的就是你!”僰安秋咬牙说道。
“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薄荧微微一笑,宛如春风:“生命——我本就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的人;事业——我已经毁过一次了;爱情——我没有;亲情——我也没有,我孑然一身,我毫无牵挂。”
“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薄荧神色平静地微笑。
僰安秋忽然扬起勉强的笑容,朝身边走过的一个男性高官举了举杯,对方没有插入谈话,只是留下了一个因为这个组合而产生的八卦眼神。
“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僰安秋盯着薄荧,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紧咬的牙缝外蹦。
他的神情在句尾的时候忽然大变:“你不会是真的来找程遐的吧?”
“这很重要吗?”薄荧反问。
僰安秋没有回答,只是神色瞬息百变,仿佛刹那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薄荧笑了起来:“难不成,你真的想让僰昭和程遐订婚?他们之间可是相差了十四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僰安秋恼羞成怒一般,压低声音怒喝道。
“不要告诉我,你一次都没有见过我和程遐的新闻。”薄荧看着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你明知道他和我关系匪浅,还是打算让僰昭和程遐联姻。”
“……对你们来说,我是不是只是单纯和你们血脉相连的一个肉块?一个连人都不算,只象征着错误和耻辱的丑陋肉块?”薄荧微笑。
僰安秋的神色几变,那双和薄荧相似的丹凤眼又开始往四周紧张地偷瞟,观察有没有人在偷听、注视。
“僰安秋。”薄荧全须全尾地念出他的名字,笔直地迎上他惊诧带怒的视线:“多亏了你,我长达十四年的梦终于醒了——”
薄荧端着手中的酒杯,和僰安秋手中的酒杯轻轻碰撞,碰杯后,她没有停留,直接和僰安秋擦身而过,妖艳赤红的葡萄酒液在她杯中摇晃,仿佛她胸腔中晃荡的残缺心脏。
“希望你今后也能一直耀武扬威下去。”
僰安秋惊疑不定地转过身去,眼前已经只有薄荧的背影。
如蛇般冰冷渗人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僰安秋犹豫了一下,抬脚想要追上去,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挡了一下。
平整的黑色西装袖管,从尽头处稍微延伸出来一点的白色衬衫袖口,精致沉稳的圆形浮雕袖扣,以及五根骨节分明、纤长干净的手指——僰安秋抬起头,对上一张俊美但冷漠的脸。
“你要干什么?”僰安秋青着脸。
“马上就要开席了,僰董应该留在这里主持大局。”程遐平静地说。
“你敢指使我?”僰安秋的眉毛危险地向下压了下去。
“舅舅……”后一步跑来的僰昭在看见两人非同寻常的表情后,犹豫地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建议而已,决定做什么是你的事。”程遐面无波澜地迎着僰安秋暗含威胁的目光:“只不过——我的人,就不劳僰董费心了。”
“你的人?”僰安秋都被气笑了:“你把一个混娱乐圈的叫做你的人?!”
“她不叫混娱乐圈的。”程遐的神情依然漠然,声音依旧冰冷,他平直无波地说着让僰安秋怒火中烧的话:“她是一个实力派演员。”
“既然你不认,那么我认——”程遐冷冷说:“从今天起,她是我程遐的人。”
僰安秋脸色铁青,僰昭则茫然无措。
“希望僰董今后在做什么的时候,能够提醒自己,她是一个有靠山的人。”
程遐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薄荧离开的大门走去了,留下气得脸色又青又红的僰安秋无处撒火和神色茫然又不安,无助地看着舅舅的僰昭。
“大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和僰董说了什么,这下糟了。”隔着几十米距离已经落座的秦焱一脸真情实意的忧愁,他身边坐着的就是同样目睹了全程的秦昭远,秦焱无法从他无动于衷的神情来揣摩想法,不得已才出言试探。
对于他的话,秦昭远只是朝他投去冷淡的一眼:“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把戏?”
秦焱一愣,不由坐直了腰。
“从前不管你用阳谋还是阴谋,我都没有干涉过你。”秦昭远平静地说:“但是看来就算你机关算尽,甚至连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全部用上,也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不……爸,你相信我!我会证明自己比大哥强!”秦焱脸色一白:“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么?!”
秦昭远神色淡漠:“先把这几次决策失误为集团造成的损失补回来,你才有资格说别的。”
“……是。”秦焱克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