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程遐那句“不用”的含义。
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的程娟目瞪口呆地看着停在酒店天台中央的灰色小型直升机,双眼不敢置信地眨了又眨。
“飞行许可是找陈局批的?”程遐一边走向直升机一边问。
“这点小事还不需要动用您的私人关系,我有个朋友正好在航空管制部门,我走的他的路子,申请了临时飞行计划。”余善齐说。
走正常途径向飞行管制部门申请飞行许可要在拟飞前1天15小时提出,显然不适合急需飞行许可的现在,余善齐把申请打擦边球转为临时飞行计划,只要在拟飞前1小时向飞行管制部门提出就可以了,大大节省了时间不说,还免了程遐欠下一个人情的后果。
“做的不错。”程遐说。
所有人都坐上直升机后,薄荧那大量的行李占去了许多空间,使得梁平和伍蕙程娟两人要肩贴肩地挤在一起——除了直升机的主人程遐,他和薄荧单独坐在一边,不受任何影响,余善齐去了驾驶舱,也不必在后面和一堆行李挤在一起。
平时要用四五个小时的路程,这次只用了一半都不到的时间就到了,飞机上的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直升机降落的地方竟然是扁舟台,而且恰恰就是薄荧入住的那一栋。
“小荧,你住的地方还有停机坪?”程娟带着一脸“你们城里人好厉害”的表情跳下飞机,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公寓顶楼的天台,原本以为这是每栋楼的标配,但是她环视一圈,发现周围众多公寓里只有她所处的这一栋天台设置着停机坪:“可是为什么只有这栋楼才有?”
“因为只有程总有这个需要。”余善齐开门,从驾驶舱走了下来。
“程总有需要?”程娟的脸色忽然古怪起来,不止她,梁平和伍蕙也脸色各异地看了过来,“程总住在扁舟台?”
余善齐看了三人一眼,了然:“你们不知道?”
“程总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程娟神色古怪地追问。
“……扁舟台是逸博集团的产业,程总住在这里还需要理由吗?”余善齐回答。
余善齐说这话的时候,程遐刚下直升机,他在地面站稳后,转身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侧着身,正要小心翼翼走下直升机的薄荧面前。
薄荧一愣,下意识朝他看去,程遐神色如常,就好像他做出的只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随意至极的事。
“……谢谢。”片刻后,薄荧微微扬唇,借着他的手平稳地下了直升机。
薄荧站稳后,程遐就把手收了回去。
薄荧的行李箱太多,几乎每人都拿了两个,就连程遐也帮她拖了一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如果这个场景被逸博集团里的人看见了,一定会吓得下巴掉到地上,毕竟他们认识的程遐,是d罩杯的性感美女在他面前娇弱摔倒也能目不斜视从旁经过的冷酷男人。
一行人乘电梯从天台停机坪下到60楼,和一路上的随波逐流不同,薄荧这次第一个走出了电梯,走出电梯后,她立即转过身来,对众人露出一个疲惫又虚弱的淡笑: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们……我太累了,很抱歉不能请你们进去喝杯茶。”薄荧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又从包中摸出一串车钥匙递给梁平:“梁哥,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停车场,麻烦你帮我送程娟和伍蕙一程。”
没有人不明白这个委婉的逐客令,程娟也明白,但是薄荧脸上逞强的微笑太让人放不下心,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小荧,你有这么多行李,还是让我们帮你提进家吧。”
“没关系,程总就住在这一层,他会帮我提进去的。”薄荧看向没说话的程遐:“是吗,程总?”
“……程总也住在这一层?”今晚震惊过太多次,终于震惊不起来的程娟双眼麻木地看向程遐。
“让程娟或者伍蕙今晚留下。”程遐从电梯里走出,开口道:“你现在不能一个人呆着。”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多余的照看。”薄荧不软不硬地反驳。
“今晚你必须留一个人和你在一起。”程遐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换了其他人,大部分也就在他的强势下退让了,但是薄荧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
“那就请程总陪我吧。”
程娟、伍蕙两人一同瞪大双眼,梁平神色复杂,虽有吃惊,但更多的是意料之内,余善齐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人形背景板的样子。
程遐看着她,固若金汤的平静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半晌后,他嘴唇没张,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于是薄荧转过头看向梁平,微微一笑:“拜托你了,梁哥。”
梁平脸上的复杂神色在和薄荧的互相注视中渐渐变为他惯常的亲切笑容:“……我们走吧,程总会照顾好小荧的。”
程娟不得不咽下了后面的话,伍蕙倒对此没什么异议,她看着薄荧,目带担忧地轻声告别:“好好休息,小荧。”
“你们也是,再见。”薄荧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看着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
薄荧一共有十一个行李箱,和某些入住剧组时行李数动辄以车计算的女明星比起来,她的行李并不算多,但是在没有其他帮手的情况下,薄荧还是重复了几趟才和程遐一起把行李箱都搬到了自己的门前。
薄荧开门后,从玄关的白色漆木鞋柜里拿出一双大号的男士拖鞋放到程遐脚边后,对他淡淡笑了笑:“新的。”
她和程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遐换上室内鞋,走进客厅,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所到之处皆为纯白的玄关和客厅慢慢扫过。
这是一间除了白色外没有任何颜色的屋子,就算是重症监护室也比这间了无生气的房子更有活力,至少它不会让人联想到寂静的雪原、虚无的宇宙和孤独的深海。房子里的所有密闭式家具都是透明的,沙发和咖啡桌也是无脚的样式,和地板紧密无缝的贴在一起,屋子里的房门全部打开,能够看见的窗户却是无一例外紧紧关闭——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的话,这就是一间将个人感情抑压到了极致的屋子。
薄荧从他的身后走出,白如浅葱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书架上包着白色书皮的书籍,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这就是我不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
“既然不想让人看见,为什么选了和你最不亲近的我?”程遐问。
“最不亲近?”薄荧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你错了,在这些人中,你是最亲近我的人。”
薄荧放下书架上的手,朝他慢慢走来,那刚刚抚过冰凉书脊的浅葱般的五指这次抚上了程遐的下颌,她的心里飘荡着一股亵慢轻浮的勇气,当一个人失去一切后,就会变得无所畏惧,不论是从前难以启齿的弱点,还是自我厌恶的长处,所有的一切在需要的时候都可以化为武器。
“你比他们更清楚我的狼狈和不堪……你就像是一个英雄,总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被人下药的狼狈、电梯里的胃病发作、地震中的保护、红毯上的解围……还有这一次的连夜赶来,程遐是所有人里见证她狼狈最多的人。
薄荧仰起头,那双迷离深邃的美丽眼眸定定地看着程遐,他们离得太近,程遐甚至闻到了她肌肤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不同于任何人工香氛的幽谧清香,隐秘而勾魂。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薄荧没有有趣的灵魂,但她遍体鳞伤的灵魂同样万里挑一。薄荧眉眼里若隐若现的炽热妩媚和神色里似有似无的冷冷倦怠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整个人像是从内而外地散发着光彩,那光彩是柔和的、孤寂的,像月光,像星光,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天使们会爱她如同类,就连地狱的魔鬼,恐怕也会受她诱惑。
程遐面无表情,但是紧绷的身体依然透露了他的不平静,在他冷峻幽深的黑色瞳孔中,薄荧看见了恶魔的模样。
“……这一次,我会被赶出娱乐圈吗?”薄荧用一种轻飘飘的奇异语调问道。
她的吐词轻盈缓慢,整句话仿佛一根柔软干净的被毛,每吐出一个音节,这根羽毛就在程遐的胸口上轻柔地挠一下。
薄荧伸向程遐脸颊的手忽然被握住了,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指尖也不会让人感到凉意,和冰冷的外表不同,程遐有着温暖的体温。在薄荧愣神的下一秒,程遐已经把她的手拉了下来。
“我说过,我会帮你。”程遐松开了她的手,目光专注笔直地注视着她,神色沉静而坦然,没有丝毫犹疑:“你不必这样。”
“……谢谢你。”薄荧自然地离开了他的身体,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也随着她一同离开了,薄荧提起嘴角温柔一笑,那一瞬间程遐仿佛看见了她身体里炽热深邃的火光:“我要用什么来报答你,程总?”
那声程总浇灭了所有旖旎,驱散了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空气。
“我要一个承诺。”程遐说。
“什么承诺?”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薄荧脸上美丽但无意义的笑容有了微弱的变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程遐,似乎在探寻这句话背后的真意。
半晌后,她笑了起来:“我答应你,永远不向命运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