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齐难得的略有失态,在些微焦虑当中,熬过了两天时间。
以他的城府而言,略有失态,些微焦虑,心里就当真是掀起惊涛骇浪了。
他很快想到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绽,终究是齐翌步步紧逼,更故意利用自己对齐翌性格的了解抛出一场所谓的豪赌,逼他露出了一丝丝破绽。
一次次的试探交锋,他都表现得太果决了,不像是代言人所作所为,要真是代言人,此时应该尽量虚与委蛇,拖延时间才是。
只是他仍不明白,就这么一点点破绽,怎么就让齐翌笃定他的身份了,按理这顶多让齐翌有一丝丝怀疑,至多接下来想方设法查验他的身份才对。
不过对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逃出生天的希望,似乎已被彻底斩断。
但,齐翌同样不好过,就像乌鸦齐说的,齐翌提出豪赌方式的那一刻,那群领导必然会警觉,齐翌的想法太危险了,而且以他的性格,搞不好真能干出公开图案玉石俱焚的事,上头必须阻止这种可能。
这种情况下,齐翌面临的压力比以往要大得多,绝大部分有想法的领导借机发难,认为齐翌已不适合在继续保存钛钉,要求他把东西交出来;王支队的师父和姜晓渝的父亲虽暂时仍信任齐翌,却也难免带上了几分顾虑,要求对齐翌严加“看护”。
好在齐翌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有所准备,而且老池和姜晓渝仍在身边,大佬也到底没变相监禁他,他仍有一定的自由,只是时刻受到监视,近乎没了隐私罢了。
老池和姜晓渝担心他委屈,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搞得他都胖了一两斤。
……
是日,夜。
乌鸦齐在病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在心里暗暗估算时间,以齐翌的计划,这么些天过去,大体上应该都策划的差不多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老千会那帮手下该收到假消息了,此刻怕是蠢蠢欲动,准备伺机救他出去,却不知警方早早张开了一道口子,就等他们往里冲。
这一下,真要伤筋动骨了,他带来的骨干虽不是老千会的全部力量,但连他一块折在这片大地上,昔年那群被打压至苟延残喘之境的对头,怕顷刻间就要猛烈反扑,而他苦心经营几十年发展起来的庞大势力,也将在不久之后彻底倾覆。
遭逢如此剧变,哪怕他平日里再怎么泰然淡定,此刻心中也难免翻江倒海,颇不平静,是以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咔嚓……
门开了。
他缓缓回头,果见齐翌领着老池、姜晓渝走进病房。留守的俩民警见状起身,准备出去,但和上次一样,齐翌挥挥手,让他们留下坐到。
走到床边,齐翌拉出条凳子坐下,老池和姜晓渝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看着仿佛与前几天如出一辙的场景,乌鸦齐心神激荡,恍恍惚间感觉齐翌好像从未离开过,一直坐在那儿。
沉默片刻,还是乌鸦齐率先打破沉寂:“你们今晚准备动手了?”
“你猜?”
乌鸦齐:……
齐翌轻飘飘地揭过这一片,翻开笔记本说:“琢磨了四五天,很多东西该想清楚了吧?你现在配合我,还来得及。”
“呵呵,”乌鸦齐自嘲一笑:“还来得及什么?配合你,争取个立功表现,我能逃一死不成?”
“那恐怕不行,你罪孽滔天,死刑怎么都跑不掉的,死缓都别奢望。”齐翌摇头说:“但……你总得为某些人想想,你苦心经营的势力,还有那天山洞里明显跟你关系匪浅的姑娘,和落到我们手里的假护士……你总想留点儿遗产给他们吧?”
乌鸦齐独眼微眯:“听起来,你竟有意高抬贵手?”
“不可能。”齐翌摇头:“我会竭尽全力去剿灭他们,但你配合我们行动,原先计划自然作罢,你的人说不定能逃出去几个,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沉默二三秒,乌鸦齐轻哼一声:“有着把我们的人一网打尽的机会,你又何必放弃?没猜错的话,就算我乖乖配合你,你还是要利用我设套把我那帮心腹骗进来抓的吧?”
“就我个人意愿而言,确实如此,”齐翌大方点头承认,跟着又话锋一转:“但真正拥有决定权的领导们不这么想。”
“噢?”
“老千会想‘劫囚’,出动的力量绝不会小,硬碰硬之下,虽然我们肯定稳赢,但难免要有牺牲。而且武警医院这地方,无辜群众太多了,其中不乏重病濒死离了呼吸机就要一命呜呼的老百姓,何况要想做戏做全以瞒过你们的耳目,我们也没办法大规模转移病患。
“这样一来,虽然有机会毕全功于一役,但风险太大代价太高,很大一部分风险还得由无辜病患、家属和医务人员承担,要不是实在没辙,我们也不愿意走这一步。
“但如果能得到你的配合,那就大有不同,我们不必干等上门,大可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你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我们承担的风险和遭遇的代价都要小不少。而同时,行动难免有疏漏,你手下要足够机灵提前收到消息,说不定能逃出去几个。
“这就是我说的机会,也是我和你的交易,你考虑的怎么样?”
乌鸦齐再次沉默。
他对警方足够了解,知道齐翌说的都是事实,对齐翌的提议还真有些心动。
但……
齐翌的鬼点子太多了,可谓劣迹斑斑,他觉得这里一定有坑。
犹豫良久,乌鸦齐仍没回答,只是反问:“把这些东西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不违规?”
“看怎么算吧,”齐翌不以为意:“我只是阐述事实,毕竟队里还有你养的鬼,我们至今也没揪出来;而且这么大规模的拉网式行动,很难十全十美,有一两处错漏再正常不过,你的马仔要足够精明,自然能抓住破绽,只是最终能不能逃出去,还得各凭本事。”
乌鸦齐再次沉默。
齐翌合上小本本说:“纠结这么多天了,还拿不定主意?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哼。”乌鸦齐轻哼一声:“但同样的,他们毕竟还有一线机会救我出去,不是吗?”
“没机会的,六千名武警官兵枕戈待旦,市局牵头,特警、刑警、交管、交巡、水警等各总队、支队、大队有整有零严正以待,水陆交通完全堵死,甚至连空域都被管控了,且不惜部署防空系统,就算还不够,周遭还有好几个旅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搞‘军演’,这么浩大的阵势,你让我们拿什么输?”
乌鸦齐人都傻了。
他何德何能,至于让山江拿出这么变态的力量针对?别说对付他老千会,这份力量打场局部战争都绰绰有余了,甚至灭掉几个军事实力相对较弱的国家都没问题。
哪怕是在东亚怪物房这种地方,这份力量也得让很多国家头疼,甚至闻风丧胆。
结果齐翌还忽然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没到涨水期,长江水位高度还是不太够,不然拉一架大驱过来更过瘾。”
乌鸦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诓我很有意思吗?对付个我,用得着你们动用这么强大的力量?”
“用得着啊,总得防止你的人狗急跳墙。”齐翌说到:“而且,我就这么一说,信不信由你啊,反正你不可能逃出生天,你的人只要敢来,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呵,这种年代都还敢用武力抢你的,肯定是你铁杆心腹吧?他们全被一网打尽,你的老千会就真完了。”
乌鸦齐说不出话。
齐翌的话,他信也不信,警方不可能真出动这么庞大的力量,那不仅仅是让人绝望,简直是大炮大蚊子,全无必要不说,弊病还不少。但要说他们设下了天罗地网,老千会的人来多少吞多少,他也并不怀疑。
在这片土地上,终究没人能跟主人正面硬碰硬,何况对方早有准备。
良久,他终于叹息一声:“你想知道些什么?关于钛钉?还是冒牌货?又或者你我?”
“真假难辨的东西,不妨往后推一推。”齐翌依然平静,面对苦苦探寻许久的秘密,也能暂且放下,理智的说:“先告诉我你们的组织结构,各个据点方位,人员安排。”
“太具体的,我记不住。”
“你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就好。”齐翌再次翻开笔记本:“先从那个女人开始说起吧,没记错的话,她代号云雀?”
乌鸦齐颇有深意地看了齐翌一眼:“对,而且,她和黄鹂是双胞胎姐妹,也就是你的妹妹。”
齐翌不为所动:“云雀不说,黄鹂嘛,根据dna鉴定结果,她确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爸流落在外的子女,也被你收拢了?”
“那倒没有,她们只是试管婴儿。”
齐翌眯眼:“你居然掌握着我爸的米青子?”
“对,只要我想,现在就可以再给你搞些弟弟妹妹出来。”
齐翌犯了个白眼,他一个变态都觉得乌鸦齐很变态,就算他爸齐亚武当真藏着大秘密,那也局限于齐亚武本身,顶天波及到他和宋瑞美,留米青子算什么意思?搞几个试管婴儿出来,造几个齐亚武的子女,能有什么意义?
等等……
搞试管婴儿的目的,跟他们培育冒牌货的原因,会不会吻合?
再等等……
差点被带偏了,又让乌鸦齐拖延了时间,说好先放下这些真假难辨的疑点,把这帮人的藏身之地搞清楚再说的……
终究还是太过在意这些谜底。
齐翌一边暗暗自省,一边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别扯那么远,说吧,她现在在哪儿?”
“按最坏的预案,如果我被抓了,她会想办法转移到芹山深处的于甸峰,我这些年在那里藏了不少粮食和军火,她会在那召集人手,伺机救我。”
齐翌当即记下这个地名:“都有谁跟她配合?”
“还有十一个,万一她出了意外不能过去,剩下的人顺序顶位。”
齐翌抬眼看他,这家伙是不是谨慎的有点过头了?单单一个招集者的位置,就安排了十二人顺序顶位?
似是看穿了齐翌的想法,乌鸦齐解释说:“顺序顶位而已,只要前边有人能到位,剩下的自然就降格了。而召集来的人手,到一批,安排一批,全部打散,行动前一刻才会集合,所以一旦他们开始行动,我也不清楚他们具体下落。”
“不必试探,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们还没开始演戏,这几天是刻意留给你考虑的。”
乌鸦齐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刚也没撒谎,如果齐翌真的已经开始行动的话,那老千会的骨干恐怕早已打散到各处了,真就成箭在弦上,再没退路。
所幸都还来得及。
于是他继续翻动记忆,把自己知道的各个窝点,各种安排原原本本转告齐翌。
“时效性方面,基本上应该没问题,可能有少许因意外而随机应变,但大体上变化不会太大,这也是为了方便在正式行动时,能以最高效率集结人手,没有计划的话,难免乱糟糟一团。”
齐翌轻轻点头。
他的记忆当真出众,也确实极有条理,分散在各区县的三十多个据点、九个安全屋,涉及到的三百三十多个中高层骨干记得清清楚楚,讲的明明白白。
但……
“大小鬼呢?所有人都提到了,怎么唯独漏了这两个?”
“他们俩,在冒牌货当中都是极特殊的存在。”乌鸦齐平静地说:“他们不仅是冒牌货,还是我儿子,亲生的,跟你略有点不像,所以没编入老千会分部负责人的a到k得序列,而是独立出来,成大小王,算我的左膀右臂。”
“所以,你现在是想故意瞒下他俩,保住他们?”
乌鸦齐轻轻摇头:“不是……作为特殊存在,在预案中,如果我被抓了,他们会第一时间离开躲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躲去哪,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守住这份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