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翌很不爽。
熊如清的案子基本上破了,问题是最主要的作案人曼温妙下落不明,不知所踪。市局已上报部里,下发了b级通缉令,然而,除了最开始几天收到海量真假难辨的线索,平白浪费了大量警力去核查之外,很快也没了动静,曼温妙就像人间蒸发了似地。
对这一结果,熊如清的家属无法接受,还来支队闹过一场,王支队花了不少力气才平息下去。
所幸,有急于立功的霍云伍配合,刑警们雷霆出击,又查到了七个曼温妙的私生子,经dna鉴定,全都与熊如清指甲缝里的dna所属人存在父子亲缘关系,跟霍云伍是兄弟姊妹,其中一人还跟他是双胞胎。
这些人明面上大多是富裕人家的儿女,最次也是个规模以上商企业的高管子女,齐翌怀疑这些人全都是曼温妙留下的钉子。
王支队将情况往上汇报,市局领导开会研判后,决定由市局再次接受亲办曼温妙系列案件,重组专案组,由刑侦、经侦两大总队联合抽调骨干精英,以刑侦总队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及南屵区刑侦支队为主力,以霍云伍在内的八人为突破口展开彻查。
查了半月,果然查明他们和曼温妙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联系,为曼温妙攫取财富。
之后,专案组以他们为基础,顺藤摸瓜的继续往下查,居然又揪出几十号人,高至上市公司董事长助理,下至管着十几号人的混混头子都有。
风暴足足席卷了一月有余,专案组查封了一家实业集团,集团上下工作人员全部调查了一遍,依法拘留其中一百九十八人。
除此之外,还抓获上市公司主管级以上中高级管理人员九人,中小微企业负责人三十三人,曼温妙私生子女五十二人,其他犯罪嫌疑人百余,人数共计两百三十三,查封各类娱乐场所及宾馆、饭店、施工队等近百家,卷宗塞满了一整间档案室。
至此,齐翌可以说已基本斩断曼温妙黑白灰三道所有爪牙,曼温妙即使没成光杆司令,也差球不多了,顶天只留几只心腹而已,短时间内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基本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齐翌汇报完毕,总结道:“首恶曼温妙尚未落网,侦查工作仍在继续,据分析判断,他仍藏匿于主城区的可能性很大,因此,目前主城区各交通要道口、高速公路口、国道等仍在继续设卡搜查嫌疑人,曼温妙跑不了。”
王支队:“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担心他狗急跳墙,拼死一搏,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所以我建议在下一轮执勤点警力调动的时候,稍稍卖个破绽。”
“噢?”
“简单来说,就是给他放开一个逃离主城区的缺口。”齐翌说:“这么大范围的封锁,极其耗费警力,且影响交通,我们难以为继,随着时间推移必然要放开一部分卡口,我想在这上面做点儿文章,引他上钩。”
“围三缺一?”
齐翌侧目,看向办公桌对面。说话的是位两鬓斑白的老警,身着常服,内里穿着白衬,肩上警衔下部雕着麦穗,麦穗之上,两枚四角星反射着熠熠银光,左胸上的警号数字极小,五个零后孤零零地写了个5。
朱晋忠,市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分管治安、刑侦和经侦,专案指挥领导小组副组长,也是王支队的师父,一直在王支队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去年能顺顺利利的拿下老猪猡,他出了大力。
“是的,朱局,”齐翌说:“与其等我们迫于压力被迫撤掉卡点,被蛰伏到躲过风声的曼温妙从容离开,倒不如我们主动让开几条路放他离开,执勤点民警由明转暗,暗中盯梢,再把人抓住。”
朱晋忠轻轻点头:“是个办法,但主城区车流量众多,各主干道、国道、高速出入口均有海量车辆通行,一旦撤掉其中几个卡点,曼温妙隐藏在车流中,你要怎么精确锁定他?万一真被他溜了怎么办?而且以曼温妙的谨慎,万一看出是陷阱选择继续蛰伏,又该怎么办?”
“确实存在风险,而且风险不小,可继续坚持下去,曼温妙迟迟不露面,我们也徒呼奈何。放开几个口子多少还有希望抓住他,继续维持现有力度封锁,恐怕一点希望都没有。”
王支队:“朱局,我支持齐翌同志的建议,也相信我们支队的兄弟,愿意为此负责,万一放跑了曼温妙,责任由我……”
朱晋忠打断他:“得了吧,这么大的行动,还轮不到你来负责。赵康同志,你怎么看?”
刑侦总队队长站起身,赵康笑眯眯的看了眼自家师弟,又朝着朱晋忠正色道:“朱局,我也支持齐翌同志,意见可行,虽有风险,但相较之下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颜彦同志,你呢?”
又一名穿着白衬衣的女警起身:“同意齐翌同志提议,可行。”
“黄局,你的意见?”
坐他右手边的交管局领导轻轻点头:“齐翌同志说的对,这么大规模的设卡调查确实难以为继,这些天我们已经收到海量投诉和反馈了,压力很大,至多再坚持三两天恐怕就不得不撤掉部分卡点,与其平白便宜曼温妙,不如我们主动抓住机会,博上一把。”
“其他同志呢?有不同意见没有?”
默默等了片刻,没听到反对的声音,朱晋忠便拍了板,今日下午执勤警力轮换,并撤出五到七条干道、国道卡点,让下边的人再好好研判下,选中后报上来,安排人员隐匿暗中侦查。
下了会,老池仍在那嘀嘀咕咕地吐槽:“这个曼温妙也是绝了,几把成精啊他,整整五十二个私生子女,古时候的皇帝好多都没他能生。”
“没办法,在造人这方面男性优势太大,可以不断播种,不像女性,生产周期太长。”齐翌一本正经地说:“更何况还有试管婴儿技术,以他的理念造出个民族来我都不意外。”
老池无言以对。
……
下午,五处卡点被选中,警力轮换时即被放开。
两天后,迫于压力,又放开了九处卡点。
又过了三天,十二处卡点被撤,曼温妙依然没露头,齐翌有些急了,找到王支队:“头儿,这样下去不行,我原意是放开有限的几处卡点,围三缺一引诱曼温妙出来,可现在放的卡点太多了,围三缺一成了四面漏风,暗线侦查压力极大,恐怕真会让曼温妙逃走。”
“我也知道。”王支队烦闷的放下止痛片,用力揉着太阳穴:“但压力确实太大了,根本压不住。”
齐翌:“我分明早就建议围三缺一,要是能早点被采纳……”
“没用的,那时压力并没那么严峻,其他领导未免担责未必会主动放开,而且曼温妙也很容易看穿计划,选择继续蛰伏。”王支队说:“多学着点把小齐,大局观上你仍有所欠缺,比如这次,你就小瞧了压力带来的影响。”
齐翌沉默不言。
他的计划是不错,领导们也认可,可惜有些事情不以个人意志转移,好好地计划,也难免被戳的千疮百孔。
当计划涉及到太多方面,整个大局就成了难以计算预估的混沌系统,经验丰富的人还能勉强捋清思路在短时间内加以布置,经验不足的,就难免遗变量,做出的布置也很快崩盘。
齐翌只是个小小的大队长,这方面的经验明显不够,只是抓住了关键点,意见才被采纳。
过了片刻,齐翌才问:“头儿,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安心吧,朱局、黄局、赵总和颜总他们早就预估到了,放开的卡点都是精准研判过的,影响不大,还崩得住。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没猜错的话,曼温妙果然决定继续蛰伏,等风声彻底过去。
“曼温妙经营二十多年,底蕴太厚,比作围城的话,就是城中粮草够多,就算被我们打掉不少,仍够他坚持很久,所以即使是围三缺一的局面,他也有时间再斟酌下是否撤退。”
齐翌:“那我们就再给他添几把火,让他火烧眉毛,不得不走。”
身边,老池挑眉提醒:“哎哎哎,说几不说……”
“说几就说吧,文明去他妈。”齐翌没好气的怼他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揪这些,随后他看向王支队:“这些,市局和总队也都有计划了?”
“不是太精妙的办法,还是按人口普查那套走,挨家挨户摸排一遍,重点查城中村、自建房的出租屋、宾馆、网吧、棋牌室、地下赌场、各大娱乐场所等,桥洞、废品站也不放过,拉网式的过两遍,他自然会慌。”
老池:“之前不是已经拉过几次了吗?又拉?能有效果?”
“之前没给他开口子,他再怎么心惊胆战也只能咬牙继续藏着,现在不同,口子开了,明面上也腾出了更多的警力,再有前几次的经验,排查范围也缩小了。”
齐翌:“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或许躲在某个情人的家里,又或者,还有私生子尚未抓完。”
“噢?”
齐翌:“他绝大部分关系应该都被斩断了,这点毋庸置疑,可难免还有疏漏。如果真被我猜中,他躲在情人或私生子家里,我们排查时他往衣柜等隐秘处一躲,走马观花似地排查很难找出他来。”
“确实是个难题,你有主意?”
“有个笨办法。”齐翌说:“排查继续,但与此同时,得请兄弟们再多多留意下,结合我们掌握的住户信息等资料,盯准出入住户带的饭菜食材数量。”
老池眼前一亮:“是个办法,蛰伏归蛰伏,东西总是要吃的,食物分量做不得假。”
“不行。”王支队摇头:“太理想了,实际并不可行,很多人就是眼大肚皮小,买一堆东西只吃一点,更何况还有作客串门之类的情况。”
齐翌:“先查查看吧,长期稳定多带了一两人份食物的,纳入重点怀疑,现场兄弟多费心盯着点,图侦这块也查查监控,好好分析。”
王支队斜他一眼:“点头,也行,我把建议报上去,看上边领导同不同意。”
……
需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领导们居然真同意了齐翌的建议。
于是,民警们的工作量骤增,本就辛苦的工作雪上加霜……
又是七天过去,先后又有不少卡口被撤除,走访组也排除了海量无效信息,就连齐翌都开始有些摇摆,寻思着是不是放弃。
但他仍决定再坚持坚持。
“符合条件的还有二十一家,”齐翌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对老池和姜晓渝说:“今明两天排查完还没有结果,咱们就放弃。”
姜晓渝轻轻点头,她这些天也累得很,头发都白了两根,枯黄不少,还大把大把的掉,有些心力交瘁了。
老池站在一边活动腿脚,将近三个月过去,他骨头恢复了七七八八,基本不影响跑动了,齐翌这样的,起码能打十个。
簌簌簌……
喝完牛奶,齐翌将盒子用力捏扁,起身:“走吧,1603户,这家住着一对母子,图侦查出她们近期每天买的食物或点的外卖量都远超两人份,我们上去看看。”
……
“701户,一离异女子独居……”
……
“1102户,一单身男子独居……”
……
夜里八点多,齐翌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栋老房子下,看了眼笔记本,说“1305,住着一对年轻夫妻,也是带的饭菜食材异常的……”
老池打断他:“这些基本信息就别一条条说了,你就说今儿还要排查几家?”
“这家完了再走四家,还没收获我们就收队,明天继续。”
说着,齐翌走进电梯,按下13楼。
片刻后,电梯发出叮地一声,金属门缓缓打开,齐翌率先出来,看了眼消防疏散图,左转走向5房方向,路过安全楼道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灰蓝色的防火门。
这门应该许久没用了,落了层薄薄的灰,但此时门上却有几枚浅浅的指印,指印无纹,明显戴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