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尸块的工作其实没有太大的难度,粪车罐子里的用勺舀用网捞就好,化粪池里残留的粪水不多,直接下细网捞两次就行。
齐翌两口吃完剩下的面条,穿上派出所提供的水鞋和胶手套就上了。
姜晓渝他们被安排到附近路面和面馆里找被炸得四处都是的尸块,虽然也臭,但起码比掏大粪好的多。
打开化粪池上面的水泥板,臭味扑面而来。
“齐翌?”
正掏着粪水,齐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身子一僵,回过头,看着站在警戒线外的女人,强笑道:“妈?”
姜晓渝悄悄看了两眼,一边干着活听着动静。
宋瑞美不太敢相信齐翌就做这些脏活累活:“你在干嘛?”
“捞尸体,妈,你怎么来了?”
宋瑞美语气一沉:“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不能来吗?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知道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你还记得我是你妈?”
“没,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齐翌没什么说谎的经验,不自觉的避开宋瑞美的视线,看着脚下:“本来是带同事来团建的,打算玩几天……之前跟你说过的嘛,我升职了,庆祝庆祝,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事。”
宋女士爱面子,看大家都看过来,稍稍霁颜,齐翌忙转移话题:“妈,这边又脏又臭,你就别在这凑热闹了,还容易沼气中毒,先回去吧,等我忙完正事就回家,给你介绍介绍几位同事。”
宋瑞美选择给自家儿子在“下属”面前留点面子:“行,等会我再跟你算账……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边上待着,省的你又……嗯?你手怎么啦?!”
齐翌左手藏在身后,她隐约看见一截固定支架,脸色骤变。
齐翌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说道:“啊,开车时不小心出车祸了,都还没来得及修,放心不碍事的,那个我先干活,等会再说。”
宋瑞美越过警戒线,一手揪着齐翌的耳朵就往外面拉:“哈儿!伤成这样还干活,你脑子是不是有啥子毛病?赶紧给我回家休息!”
齐翌脖子和耳朵红得像炒熟的大虾:“妈,你快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说着又看向同事,着急道:“你们放她过来干什么,晓渝呢,晓渝你过来把她带走!”
姜晓渝小跑着过来:“我觉得阿姨说的很对,队长,你伤还没养好,粗活交给我们就好,你下去休息吧,等尸块收好再喊你过来。”
“你……”
其他几个特警和派出所民警也七嘴八舌的劝起来。
“是啊,队长,你好好休息,我们捞好了叫你。”
“你们……妈你先放手,我跟你回去。”
宋瑞美这才放手。
齐翌脱了手套水鞋,用水冲了下,垂着头走到宋瑞美面前。
“回去再跟你算账!”宋瑞美瞪了齐翌一眼,拉着他到边上,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粪车怎么会爆炸?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你是不是办案子的时候得罪人了?”
“不至于不至于,谁会这么恶心,又不是小孩子打架吐口水,就是个意外。”齐翌不想让宋瑞美太担心:“只不过意外里又套着意外,化粪池里有娃儿的碎尸,正好被粪车吸上来,这车一炸,案子就曝光了。”
“碎尸?”宋瑞美被吓一跳,紧紧抓着齐翌的手,脸都白了。
齐翌手还没好,疼得呼吸一紧,但还是没抽回手来,耐心安慰道:“放心,这种案子我见的多了……不过你看了怕是真的要做噩梦,先回家吧,回家里等我……”
“不行!”宋瑞美这才意识到她抓着齐翌受伤的手,赶紧收回手来,着急问:“没事吧,你看我,一着急就……”
齐翌摇摇头:“没事。”
宋瑞美有点粗糙的手紧紧跩着齐翌右手手腕:“我一走你肯定又上去了,要回一起回!”
齐翌拗不过她,也不想走开,干脆不再多劝,就拉着她远远的看着。
很快,派出所民警过来,递给他一枚u盘,又伸出手机:“齐队,监控调取到了,粪车司机爆炸后确实第一时间就跳车跑了,估计是怕挨揍……另外,截到了他的照片,你看看?”
齐翌接过手机,看到司机戴着口罩,不由有些失望。
宋瑞美也好奇地探头过来,齐翌下意识盖住屏幕:“妈,有纪律,这个你不能看。”
宋瑞美抱着手,泛着白眼学着齐翌用口型说这个不能看,眼睛还时不时往这边瞟。
齐翌侧身用背遮挡住宋瑞美的视线,这才拿起手机好好看,他发现这个人眉眼和自己有六七分像,发型也一模一样,只是细节处有点区别,乍一看就好像是同胞兄弟……
但认真看又觉得不太自然,尤其眼角,好像动刀开过,双眼皮应该也是割的。
“这……”
齐翌立马反应过来,这绝不是巧合!
“冒牌货又来了?看着不太自然,是冒牌货中的失败品?”
他又把照片传给自己,保存图片后翻开之前的足迹看:“胶鞋胎毛都没磨掉,明显是第一次穿,进一步证明他有备而来,粪车爆炸绝对是人为的……等等,从足迹上看他身高只有一米七,是故意大脚穿小鞋想误导我?不,步态不是穿小鞋的样子,那就是他失败的比较离谱?”
据他目前得到的信息,冒牌货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选中面部轮廓和五官跟他相识后比较接近的孩子,吃的东西种类硬度都有讲究,配以表情训练,就是为了在肌肉层面接近他。
等他们大点,就会开始在他们脸上动刀,通过长年累月的细微手术一步步将他们整成他的样子,饮食作息方面也有严格要求,就是为了在体型体态方面也接近他。
只不过脸还能整,胖瘦也能调节,身高确实受先天影响太大,难免出现高矮不均的情况。
总体来说失败率极高,天知道老千会嚯嚯了多少孩子,烧了多少钱才凑出那群高质量的冒牌货的,那些不太成功沦为马仔打手的又有多少。
关键是齐翌完全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这事情的离谱程度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但排除其他可能,齐翌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乌鸦齐”三个字又一次在他脑海闪过。
鬼使神差的,齐翌回头看了眼宋瑞美,宋瑞美转过头,眼神飘忽不定:“干嘛?我才不稀罕看你那破玩意儿……”
齐翌失笑,收起手机。
很快,姜晓渝一丢抄网,洗过十几次手,朝齐翌走来,先跟宋瑞美打了声招呼,才压低声音说道:“翌哥,都捞完了。”
“齐了吗?”
“不太确定,但应该是齐的,我看着有的零件像颅骨和盆骨。”
“人身上最难啃的两块骨头都弄碎了,肯定用的机械,不过颅骨盆骨形状不太规则,就算用切割机也很麻烦……走吧,过去看看。”
说完他又钻进现场,这次宋瑞美没拦他。
尸块都已经被堆成了一片,而且根据躯干四肢等不同部位大致作了区分,但他们都不专业,难免有放错地方的,还没洗,姜晓渝怕破坏了痕迹和证据,留着等齐翌先来看看再说。
齐翌戴好手套,目光当先落在头颅那一堆碎肉上,他拿了一块骨头看了眼,又看向盆骨的位置:“看骨盆死者确实是男孩。原来如此……碾碎后再切割的,用了液压机?”
姜晓渝向齐翌要来耻骨联合,拿手机让特警帮忙打个光,借摄像头的微距模式放大观察:
“耻骨联合面呈隆起状,粗糙疏松,沟嵴明显,沟深多孔;耻骨结节骨骺未愈合,可见骨骺线痕迹;联合面下端未形成,联合面与耻骨下支上端之间无明显分界;背侧缘、骨化结界、腹侧斜面均未出现;联合周缘基本未形成……
“此外,死者髂骨耳状面周缘关节缘尚未形成,后区骨质表面光滑;关节面骨质呈细颗粒状,无空隙,有垄状骨嵴,横行结构波浪状,较宽,境界清楚;顶端无变化。”
齐翌侧目看她:“你在干什么?”
“我对法医挺感兴趣的,最近一直在学。”姜晓渝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认真说道:“依据耻骨联合、髂骨耳状面的年龄判定分级标准及评分,套用各自的多元回归方程式就可以计算出年龄。
“比如髂骨耳状面年龄判定的线性回归方程,y=2.7169+2.4956x1+2.4452x2+4.6……呃,后边的系数记不太清楚了你等我查一下。”
齐翌帮她补齐:“4.6282x3+1.7531x4+1.6039x4。”
“啊对对对,这么难记的数字你居然能记下来,翌哥,你还是人吗……”
“记不下来问题也不大,可以快速对照查询。”齐翌绷着脸:“然后你加一下这串数字。”
姜晓渝打开计算器算半天,懵了:“15.6429?这……怎么会?不是十一岁左右吗?”
“因为你选用的骨骼,基本只能用于推算青春期后的年龄阶段,比如你刚刚的回归方程,最小也是十五岁半,年龄更小的毫无意义。对于儿童,更多是用颅骨、胸骨和四肢长骨来测定。”
“哦……”
“法医不是照本宣科,想要灵活运用起码得把法医病理、人类、物证、毒理、毒物分析、现场和实验等教材嚼烂,再配合大量的实践才行,慢慢学吧。不过你能准确分辨这些骨头的细节,算有点天赋。”
姜晓渝眨眨眼睛,想放弃了,她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平时上班累死了,哪有时间去正儿八经学。
齐翌拿起一块块骨头观察分析,最终得出结论,受害者年龄跟失踪的唐海潮基本相符。
考虑到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太好,齐翌暂时没剥死者手皮摁指纹——直接摁并不可行,断手腐败程度太高,膨胀了不少,皮下含有大量组织液,贸然摁捺指纹很容易把皮肤撕破,导致取得的指纹不完整。
没在尸块表面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齐翌让姜晓渝刮擦了些黏连在尸块表面的粪便装进试管里,让他们把尸块收好带去派出所。
追司机的两个特警也先后回来了,他们没找到粪车司机的下落,猜测他可能一头扎进了山里,靠他们这些人搜山不现实。
宋瑞明一路跟到了派出所,也没干扰齐翌的工作,只是在所里待着,所长给她倒了茶。
派出所条件有限,没有解剖室,只能给他们腾出个小房间,拿俩板凳架起块干净木板就当解剖台。
齐翌先剥下断手手皮戴自己手上,按捺好指纹后用警务通扫描了发支队,毛宁安还要再次确定死者身份,姜晓渝上来帮他拼接尸体。
这是个巨大的工程,受害人被凶手剁得稀碎,尸块不少于一百,最大的尸块也不过成人拳头大小,一宿的功夫够呛能拼完。
县局刑警队得知此事,也派出刑警和法医赶到派出所调查本案,让齐翌和姜晓渝得以抽身出来。
从小房间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宋瑞美还在所里坐着,哈欠连天。
齐翌靓仔心虚:“妈,这几天我可能不怎么回家,这案子……”
“死的是老唐家的娃儿吧?”
“呃……”齐翌有些意外她的反应:“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以我的经验判断,十有八九了。”
宋瑞美叹息:“唉,那宝批龙……
“算了,毕竟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能帮就帮人家一把吧,这些年他们也挺照顾咱母子,逢年过节还送油,之前你不肯帮他们平事我面上就不太好过了,这回就帮帮他们,抓住凶手,也算还他们一个交代。”
齐翌:“我会的。”
“也别太累太拼了,你伤还没好呢!真的是,你们队里是没人了吗?手伤成这样都不让你消停。”
“没没没,没有的事,这次真只是来团建的,意外碰到了案子也不能不管不是……”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宋瑞美凑近齐翌闻了闻:“今儿忙完了?回家不?一身的臭味,回去洗个澡再过来。”
“怕不行,我还得在村子里四处转转……妈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估计就睡派出所了。”
“不行,不管多晚你都得回家,不差这几步路的时间。”
“好,家里钥匙我有,你放心。
“我给你留个灯,我看看家里有啥给你做点,你将就吃,明天我再给你杀只鸡好好补补。”
宋瑞美前脚刚走,齐翌低头闻了闻腋下:“真有那么臭?”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母亲,齐翌长呼口气,心累无比。
他其实不怎么会跟宋女士相处。
喝口大浓茶,单手揉揉太阳穴,齐翌看向办公室深处的民警:“华所,唐海潮失踪案的卷宗能给我看看吗?”
“没问题,你稍等,我让人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