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晚夏的清晨,a市早早下起了雨,太阳出来的时候,空气里泛着一股水汽,冷冰冰地凝结在人的身上。
虽然叶知死的意外,但因为他名声和地位在外,丧礼布置的灵堂很大,正中间是他的遗体,最上方的遗照用的是他最新参加人物杂志专访拍的照片——谁也没想到,照片里意气风发的人,这么快就与世长辞了。
灵堂内外摆满了方方面面的人送来的花圈,郑佳美红着眼,被叶达扶着,走出灵堂门口,一张又一张地在门口摆着的大缸里烧着纸钱。
早晨还早,陪着她的除了儿子和保镖,也就剩下几个亲戚。
几辆黑色轿车停下,来送行的人逐渐下车,郑佳美看到人多起来,翻了翻眼珠,啜泣出声。
总有人识趣来问她,”郑总你节哀,你这么难过,叶总也不想的。”
“是啊郑总,叶氏集团以后还要靠你呢,话说回来,叶总过世也好多小时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的大儿子叶行格啊,不会连他爸爸死了,都怀恨在心不回来送这最后一程了吧。”
郑佳美用涂了催泪棒的手绢擦了擦眼角,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行格本来在美国探亲,打了他电话,但是也联系不上,可能他妈妈,不想让他知道吧。”
来往众人谁不知道叶家这前后两房的恩怨,放tvb拍溏心风暴4的话,最少也能拍个八十集出来了。
马上有人安慰郑佳美,“行格这孩子太薄情寡义了,也难怪叶知不愿意留遗产给他。”
“是啊,要知道自己儿子连送葬都不出现,还不如都别生出来了。”
郑佳美心中得意,面上凄婉,“别这么说,行格是好孩子,他是不知道。”
“好啦郑总,我们知道你心地善良,叶总这么大的人物过世,昨天到今天,一直上的头条,叶行格又不是住在火星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缸里的纸钱被放的太多,火烧得闷闷的,一阵风吹过,带的纸钱在缸中哗啦啦作响,火苗一下就冲了上来,就好像有人经过,用手拨动过一样。
几个说着风凉话的贵妇们见势不妙,心中就胆怯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闭嘴不言。
人人心里都是有自己的算盘,但形势比人强,叶知就算做了恶鬼,这世上,人都斗不过恶人,更何况恶鬼?
幸好,这时来的客人越来越多,郑佳美被叶达掺着,忙着接待他们,也顾不上和从前这些做脸逛街的朋友们寒暄了。
早上八点准时,叶氏集团几个大股东一起出现了。
大概是之前划分好了势力范围,也没人苛待这孤儿寡母,只是领头的中年男人拍着郑佳美的手背,不紧不慢说道,“老叶身体不好,我们也都劝过他,让他不要那么拼,但他就是不听,就是苦了你。”
郑佳美哀哀哭道,“我这么辛苦照顾他,就是希望他好好保重身体,多照顾照顾我们,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狠心,抛下我们母子就这么走了。”
叶达也很配合,立刻哭喊道,“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母子两人哭着抱成一团,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偏偏,搅局的不识时务的人,还是出现了。
叶行格一身纯黑,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快步走进了灵堂。
郑佳美张大了嘴,“行,行格,你知道你爸爸过世了?”正好压过叶达的惊讶,“他竟然还没死?”
叶行格转过头去看叶达,回答他,“怎么,弟弟,看到我没死,你真的很失望啊?”
“啊,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叶达有些慌乱,然后倒打一耙,“哥你去美国就联系不上了,爸爸听说你搞早恋,还赌博,气倒了好几回,没想到他因为这个,就一病不起,再也救不回来了。”
叶行格看着自己这个和他妈如出一辙的弟弟,露出似笑未笑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爸是被我气死的喽?”
他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安静,只剩下风吹过灵堂,发出的呼呼声。
郑佳美挺身而出,擦着眼泪,“过去就过去了,行格你来了,刚好给你爸上柱香,他临走时,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小的果然不如老的精啊。
叶行格冷冰冰看着她,“香,暂时就不用上了,我现在怀疑爸爸是非正常死亡,已经申请了法医解剖了。”
“你什么意思?”叶达果然跳了出来,“爸爸就是被你气死的,他高血压那么严重,你还成天不干好事。”
“那你怕什么呢?我只是申请法医解剖而已啊。”
“行格,你弟弟他,不是这个意思,“郑佳美立刻圆上来,”死者为大,你爸爸生前那么爱美,怎么可以接受,死后被人开刀破腹,你这样,让我以后死了,怎么去见他,和他交代?”
一旁众人有人添油加醋,“叶行格,你不要太过分,自己气死了你亲爸,还要糟蹋他的身体。”
叶行格冷漠看向说话的人,长得有点面熟,和郑佳美是一挂的长相,这满屋子的人,真心为叶知的死难过的,又有几个人呢?
郑佳美上前抱住叶行格的胳膊,口中道,“行格,我知道你怪你爸爸,你怪他把遗产都留给了我们,但我们也不知道啊,这都是你爸爸的决定,你不能因为你爸爸的决定,就随便处理他的遗体啊。”
她好像支撑不住一般,跪坐在叶行格的面前,抱着他的小腿,连声哀求他。
“郑阿姨,”叶行格低头看着她,用一种很闲聊家常的语气说,“两天前在美国,有一个叫林声的人,带着一帮杀手追杀我,你知道吗?”
郑佳美露出吃惊的表情,仿佛自己是第一次听到。
叶行格没有等她的回答,他继续用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说:“我猜你不知道的,就好像你串通好的美国医生,给爸爸从美国开的高血压药,也是这个林声给的呢。”
“还有,”他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生疼生疼,“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联合了爸爸的几个律师,把他的遗嘱给改了,这肯定要花不少钱吧,不过不要紧,比起收获,花再多钱去投入,也是值得的啊,是不是啊郑阿姨。”
“你胡说,”叶达冲了过来,一拳打到叶行格的脸上,“你不服气爸爸把财产留给我们,专门选这种时候污蔑我妈,叶行格,你是不是男人。”
叶行格拨开他继续的进攻,一脚踹上了叶达的肚子,将他直接踹倒在地,“我正因为是个男人,才要帮我爸爸问一问,地上这个蛇蝎女人,没有我爸爸,能有她今天的荣华富贵?她倒是下的了毒手,去毒死他!”
大股东看形势越来越混乱,连忙来制止叶行格,“行格,造谣是犯法的,你闹够了啊,你再闹下去,叶氏集团的股票怎么办?”
叶行格不去看他,“这财产,我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继承,但我爸爸被人害死,血债,是要血偿的。”
“别闹了,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吧,你就是在揣测罢了。”
“谁说叶行格没有证据了?”李持盈站在了灵堂的投影播放仪器前,伸手按下了开关键。
她是回国以后,才收到黑客陆续给自己发来的文件的,尽管找不到叶行格本人了,但手机头条新闻一直推送叶知意外过世,让她已经感觉到阴谋笼罩的黑影。
也幸好她存了叶行格妈妈的联系方式,才能及时联系上他。
两个人用了一夜的时间,才把视频里最宝贵的证据,都剪辑出来了。
李持盈仰起头来,上方的大屏幕里,播放出了最重的一击。
那是,叶知和郑佳美在病床上的对话。
叶知抓着她的手,大喘着粗气,道,“佳美,我,我,我快不行了,你赶紧帮我把律师叫来,我要公布遗嘱。”
郑佳美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轻笑着道,“老叶,叫律师干嘛,公布什么遗嘱?你说的是你那份要把叶氏集团全部股份,都给叶行格的遗嘱吗?哎呀真不巧,他们都没时间,今天啊,你死之前,他们都到不了了。”
叶知脸色变了,“你怎么会知道?”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郑佳美温柔地抚摸着叶知的脸,带着笑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没想到,叶行格有什么好,你什么都想着留给他,怎么不想想我们的叶达,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叶达就是个败家子,他不行的,你是不是改了我的遗嘱了?”叶知挣扎着要坐起来。
“是啊,我改了,就等着你死了,死之前,我让你做个明白鬼吧,”郑佳美胜券在握说,“你大儿子啊,说不定是个短命鬼,死的比你还早,你也知道,美国枪击案那么多,他呢,只能怪他命不好。你,你本来能多活好几年的,可惜,你眼里心里,都看不到我们母子的地位,等叶行格长大了,这家业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郑佳美吃吃笑道,“美国的高血压药,吃着不错吧?那可是我专门让人给你配的啊,老叶,你看看,我对你多好,对你多好啊。”
“你,你,你……”叶知话都说不清了,有鲜血缓慢而坚定地从他的五官冒了出来,他圆睁着双眼,血液弥漫在他的脸上,越来越多。
郑佳美抽过病床边的抽纸,来回擦干净自己的手,轻蔑地冲叶知说:“你和你儿子,就到地下做对深情的父子吧,我呀,就不拦着你们了。”
很久很久,郑佳美才发出一声尖叫,“医生,医生!”
尽管已经看过了这份视频,但叶行格仍然红了眼眶。
他居高临下看着郑佳美,“叶氏集团,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你们争,你和叶达想要,我正好出国做科研,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郑佳美这次是真的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身边众人看她如看洪水猛兽,恨不得退开有三尺远。
她恶狠狠地笑了,“不争?你以为你说,我就会信?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叶行格,这家业是我陪叶知打下的,凭什么要给你?你凭什么说一句不要就能不要,他一心一意喜欢的,不就是你这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吗?”
她又笑又哭,“你不是和李持盈结婚了吗,呵呵呵,她好狠的心,竟然给我们下毒了。我们是半夜喝的酒,等到发作的时候,连个电话都打不出去了,我看着叶达一口一口吐着血,死在我面前,我知道我也快了,真冷啊,那天。”
郑佳美转过头去,指着叶知的棺材,笑骂道,“他这么宠你,什么都想交给你,让他感受感受我和叶达的苦,怎么,不行了?”
一旁众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郑佳美是不是疯了?她和叶达,不是好好活着吗?”
“被迫害妄想症?我看她是装病吧,疯子不用坐牢,她害死叶知,可是证据确凿啊。”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娶这样的女人当老婆,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美色误人啊,你不知道吧,叶知当年和王芸很恩爱的,但两人工作太忙,被郑佳美钻了空子。”
伴随着议论声此起彼伏,警察来了,带走了郑佳美和叶行格。
“郑佳美,你被控告谋杀叶知,谋杀未遂叶行格,跟我们走一趟吧,叶行格,你也一起,录份口供。”
李持盈跟了过去,“在美国的时候,我也差点被杀了,当时我们有个朋友叫许俞,为了救我们,被她安排的人杀害了。”她不知为何,难过的眼泪直往下流,明明大妈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了,可是当时那种悲怆的情绪,好像还时时刻刻包围着她。
“你也一起吧。”
这桩著名的杀夫案,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在各方压力下,终于以郑佳美被判死刑而告终。
案件宣判下来后,正是李持盈和叶行格申请去美国读书通知书到达的时候。
这几个月时间里,他们刻意地没有联系,李持盈家里打得一团糟,她早早从家里搬了出去,也没怎么和从前的同学来往,直到两人又一次在头等舱相遇。
“去纽约读书?”叶行格小心翼翼问她。
“是啊,”李持盈坦然道,“顺便去看看许俞的墓在哪。”
“我和你一起吧?”叶行格说。
“好啊,一起,”李持盈回答他。她看向窗外,阳光很明亮,照在身上带着暖意,从未感到,活着是这么幸运。
飞机升上高空,迎向那宽广的,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