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谦顺口说道:“你以为,老更夫的胆子,那是天底下最大的!天天晚上出动,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
张敏之微微一愣,想到那天夜里墙外头扯着喉咙喊的男子,忍不住说道:“老更夫?打更的不是个年轻人吗?”
孙志谦立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你眼神不好使,认不得人,怎么耳朵都不好使了?那么沙哑的声音,怎么可能是个年轻人?”
“可是我……”她听到的明明是个年轻的声音,难道是她听错了么?张敏之愣了一下,并没有再辩解此事,而是翻开手中的册子。然而上面却并没有记载,她想了想,又朝孙志谦问道:“孙师兄见到老更夫,是在哪天晚上?”
“这个很重要吗?”孙志谦被她问得有些迷糊,“哪一天不是同一个人?”
张敏之肃然说道:“你且先想一想?”
孙志谦被她看得心头乱跳,连忙装作回忆,转过脸去仔细想了想,说道:“就这两天。”
“昨天晚上和前天晚上吗?”张敏之再度确认道。
“之前没有出什么事情,我从会同馆回去之后就……睡下了……”孙志谦吞吞吐吐得应道。
“那克沙士王子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张敏之紧接着追问道。
“在……家里……”孙志谦的脸涨得红红的,迎着张敏之怀疑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应道,“和京城的几个朋友去城北听曲儿去了。”
他原本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张敏之听着还有些奇怪,待知道了去向,她便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笑容也变得暧昧起来:“不知道唱曲的姐儿……好看吗……”
孙志谦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是暗暗发虚,那晚上听了一晚上的曲儿,看了一晚上的姑娘,可是脑子里总是有个影子在转溜,看了多少次春宫图,还是没办法避免。
张敏之却只当他是因为去了那种地方被自己问出来,所以紧张,于是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师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院长大人的。”
孙志谦怀疑地看了她一样,不再说话,只是问道:“还有旁的事没?要没有旁的事,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给你传过来!”
张敏之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师兄先请,我这会儿得去找一下更夫。”
孙志谦被她笑的心头发虚,飞一般跑出了门。
张敏之也不耽搁,她十分确定自己那天晚上听到的不是老人的声音,可是孙志谦和比哈剌却都十分肯定那更夫是个老人,是她听错了吗?还是说另有什么误会?
张敏之心中困惑,查明了更夫家里的位置,便直奔着过去,却不想,她非但没有见到人,反而见到了一堆灰烬。几户人家的房子连在了一起,全部都烧光了。幸好是大白天,许多人都出去谋生了,才保住了性命,然而家产付之一炬,却是如何也接受不了。受灾的几户人家哭得惊天动地,官差们并不理会,只顾着往废墟里翻找,看看有没有人被埋在下方。
张敏之的心头一紧,连忙拉了一名围观的人问究竟。那人脸色有些难看,唉声叹气地说道:“不知怎得,大白天失火,东西都烧没了,惨得很。”
“可是知道是因何失火的么?”张敏之连忙问道,双目在官差的身影上停留,她并不知道更夫家到底是哪一间,可是看这个架势,恐怕是悬得很。
路人摇头:“尚未查出,不过看境况,恐怕是老更夫一家那起的头,他家那屋子在阴面,保不齐是看不清东西,动了火烛,才引来了祝融。”
张敏之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那老更夫一家人呢?”
路人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一侧有些面目全非的两具尸体叹息:“就在那了,他家的火扑得倒是最快,但也烧干净了,连人都烧没了,可怜啊,一家子就这样绝户了……”
她顺着路人的手指而去,便见到两具并排躺在了一个角落里,因为没有什么亲眷,连看的人都没有,孤零零的样子,甚为可怜。
她缓缓走过去,才蹲下来,就被人官差拉住,“这位公子,都烧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张敏之连忙行礼说道:“差大哥,我认识他们……”
官差一听,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家只是更夫,你衣着体面,怎会与他们相识?”
张敏之立刻应道:“是家中长辈有过往来,我今日刚刚入京,原本打算探望,不想就遇到这等事……”
说着,脸上露出凄然之色,官差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又觉得的确不会有人无聊到这等地步,便也信了几分,由着她靠近,又忍不住提醒道:“看你这干干净净的,还是离得远一点,免得沾了晦气。”
张敏之连连应是,道谢完了之后,这才蹲下身,仔细地瞧着这两具尸体。
瘦小的那个显然是老更夫,而另一位恐怕就是他的儿子,虽然高一些,可也不壮,瘦弱得模样。
现在是白天,照道理,不可能睡得那么死,即便是因为晚上打更白天休息,但是总不至于父子二人都去打更了吧?再者走水之后,外头的吼叫声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会听不到?
真的是意外吗?
她的眼中满是怀疑,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二人仰面躺着,手脚舒展,如果被烧死,皮肤的灼热一定会让他们醒过来,就算跑不出门外,照道理也会挣扎,可是看看这两个人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姿态更是无比放松,似乎是睡着了……
睡着了!张敏之蓦地瞪大眼,的确像是睡着了一般,就和老卫国公与克沙士王子一样!难道说……也是他杀?
张敏之从身上撕下一片布,一层一层包住了拳头,这才开始检查。
老更夫的手虽然被烧黑了,可是掌心里却安然无恙,指缝里没有一点木屑之类的痕迹,从这一点就已经证实了她一半的猜测。
衣裳虽然被烧得破破烂烂了,可也能看得出来,穿得很齐整,如果在睡觉,又怎么可能穿得如此齐整呢?
张敏之顺着往上,捏住他的脸,口中干净,并未有任何杂质,更没有被烟熏过的痕迹。
从第二点可以看出来,走水的时候,老更夫并不是如旁人猜测那般正在家中休息,但是他的手掌心干净,口腔也无杂物,却又说明了另一个问题。
起火之时,他要么睡着了,要么就是……死了……
只有死人不会挣扎,不会呼喊,烟灰自然也进不了他的口中。她之所以能如此肯定老更夫已死,是因为他的手掌心很干净。没有攀爬过,挣扎过固然是一点,更重要的是,人死后一段时间,身体会变得僵硬,再过了一阵子才会重新变软,而起火的时候,恐怕恰好就是老更夫身体僵硬的时候,所以手背被烧黑,可是手心却完好。
这一点,又从更夫的儿子身上同样做出了确认。
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是如何的死法呢?
是毒死的吗?
张敏之马上否认了这一点,如果是被毒死,那么人的面部表情会扭曲,毒药这种东西从来就猛烈,断然不会让人走得安详,挣扎是必然的,而老更夫和他的儿子却没有这样的迹象,如此,便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一招毙命。
想到这些,她立刻往老更夫的胸口摸去,却见那衣裳完好,她有些失望,却不气馁,立刻又往上看去,虽然血肉已经黑乎乎了,可是依然能够辨得出来,她寻了几处致命伤,终于在尸体的脖子上看到一处异样,那道伤痕略短,在经过烈火炙烤之后,皮肉微微往外翻,除了新伤口,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破绽。
割破喉咙,一刀毙命!
张敏之立刻又挪了挪步子,在更夫的儿子身上找到了同样的痕迹,只不过他的更深一些。
这一番查看之后,张敏之便大概确定了更夫父子的死法了。
有人潜入他们家中,一刀将他们毙命,随后放火,大约是觉得他们终究会被烧焦,所以并没有顾虑,放了火就离开,却没有想到这一把火虽然牵连到了其他住户,可还是给这父子二人留了全尸。
张敏之站起身来,一面解开手中的布料,一面叫来了官差,亮明了身份,又把自己发现的一切都与之说明。
官差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失火案,没有想到居然还牵连到了谋杀,顿时头痛不已,他忍不住问道:“那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张敏之无奈地重复了一句,“我也想知道。”
老更夫素来不与人结怨,即便平时有些小摩擦,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断然升级不到杀人这一层,此为其一,看凶手制造出来的伤口,明显有一些功夫,也不是老更夫父子能够高攀得起的,那最后的原委也就只剩下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