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摇头:“国公爷请看这一处。”
卫国公看着那张图,不明所以地摇头问道:“这里怎么了?”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悬崖,也看到这里的树,可树之下是什么,却不曾有人见过。”张敏之看了朱佑樘一眼,又道:“万一这里并不是悬崖,别有洞天呢?”
尽管心中有了猜测,可是听到张敏之如此一说,卫国公还是惊了又惊,只听张敏之继续说道:“昨日我们做了一个试验,将一块几十斤的石头推下悬崖,很快就听到了响声。”
“不是说茂密的树叶会将这些声音遮盖……”
“那是在深渊的前提之下,可这里却不同,我们有可能推断,这里有个突出的位置,只是因为树木的缘故,被遮住了,于是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可是劫匪却知道,他提前布置好了安全措施,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县主跳下去,等到众人离开了之后,再重新爬上去,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至于谷底的尸体,只要提前准备好,谁也发现不了,而这一番准备,都需要怀宁配合。”
卫国公喃喃说道:“这样的高度,就算跳下去不死,也极有可能受伤,敏敏自小娇气,又怎么能……”
“所以才说,他对县主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若是他真的爱县主,第一,不会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招惹县主,第二,不会私下幽会,若是被人发现,名声尽毁,第三,不会让她和父亲决裂,甚至以假死逃脱,第四,不会让县主以身犯险,配合自己演戏,第五,不会哄着县主帮他一起勒索国公爷拿出大笔银两,好让他们双宿双栖。”张敏之静静说道:“若是心中真的有县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出县主的生命里,或者在知道她将被封为太子妃的时候,马上离开,成全她的未来。他都没有,说得是双宿双栖,却能有计划地要到了一笔足够过完余生的银两。”
张敏之说完这一切,卫国公的双目已经通红,他喃喃说道:“这个傻丫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现在说是后悔了,也不知道周振湘如何待她……”
张敏之却又道:“国公爷,周振湘的身份真的已经确定了吗?”
卫国公正在悲伤之中,听到问话,并没有多想就说道:“带他来的是老友的三姨太,虽然他如今长大与少时面目不同,但是三姨太老夫却是见过,更何况他手中有老夫当年给周家的信物。”
张敏之抬手看着卷宗里的劫匪画像,目光沉沉。这劫匪长得倒是有几分俊朗,想要撩拨深闺之中的女子绰绰有余,她又问道:“国公爷,你觉得周家的家教品行如何?”
卫国公微微一愣,不甚明白她的意思,略想了想,这才开口:“周家自然是好的,否则老夫也不会想到与之定亲。”
张敏之问道:“那国公爷以为,一个家教品行俱佳的男子,会做出这种诱导大家闺秀背弃父亲的行径吗?”
“你的意思是……”卫国公惊了一下,仔细又想了想,摇头说道,“周家家道中落,后面为了生活辗转,家教品行没有跟上也是有可能,更何况那三姨太也并非高门大户,教导出来的儿郎更不知会成什么样,这也是老夫反对这一桩亲事的原因之一。”
就算对方人不行,做出悔婚之事也需慎重,然而国公爷却是直接将人赶走,旁的不说,只说他与那位好友的关系,就不应该如此,依照卫国公的口气,很显然,这位周振湘并不是初次登门,否则怀宁怎么会和此人牵连上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内里的是与非也不是旁人所能猜度的,二人跟卫国公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
卫国公看着他二人离去,仔细回味着方才的那一番交谈,片刻之后,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恰恰被将将送客回来的管家看到,管家十分纳罕,自从县主落了悬崖之后,卫国公十分难过,就算每日以笑脸迎人,可人却是明显衰老了许多。
可怜天下父母心,子女尚年幼,不曾为父母,不懂的父母的选择都是为了他们,等到懂了的时候,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看了这几天的愁容,突然见到卫国公满脸喜色,管家忍不住问道:“老爷今天心情好。”
管家跟了卫国公几十年,从他少时就一直相伴左右,他对管家从来不曾有所隐瞒,听到管家笑眯眯的询问,卫国公也不转弯,高兴地说道:“敏敏要回来了。”
管家方才就站在一侧听着,作为一名旁观者,他对朱佑樘和张敏之的断言多了一份谨慎,他不想让卫国公空欢喜,便试着劝道:“老爷,县主如今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书信的笔迹相似,但是这世界上会模仿笔迹的人也有很多。”
管家说得很婉转,卫国公哪里又听不明白,他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管家连忙应道:“老爷,小的觉得太子殿下说得有道理,这自己也的确相似,但是凡事是要抱着一点怀疑,县主到底是不是活着,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我们都不确定,能迎回来是很好,不能迎回来,老爷还有世子。”
“我知道,你对敏敏十分失望。”
管家急忙跪下来说道:“老爷恕罪,小的不敢。”
“说实话,我也很生气,把她养得这么大,只是想要她明事理,看清人,有所决断,可是她却被人蒙骗,将老夫抛弃,还骗取了大笔钱财,只为了逍遥快活,可是……”卫国公看着墙上的画,轻声说道,“她到底是我的女儿,犯了错,我也是有责任,若她真的受了委屈,总不能就把她丢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管家不敢抬头,只是说道:“老爷的吩咐,小的已经准备好了,今夜就是接县主,但是她信中只说想要见一见老爷,并没有说要回来……”
“老夫自有办法。”卫国公挥了挥手,说道。“你只管照着执行即可。”
管家没有再追问,只是磕着脑袋。
……
出了院门,等管家离开,朱佑樘才笑了一下,说道:“你不担心吗?”
张敏之正沉在心事之中,听到他骤然发问,下意识问道:“担心什么?”
朱佑樘故意笑道:“倘若找回了怀宁,那么……”
张敏之沉默下来,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万一怀宁回来了,太子妃的位置依然没有改变,那当如何,那她应当如何?
太子爷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她的打算,有如此打趣的问话也是应该的,张敏之在沉默之后,假意露出想明白的样子说道:“就算她回来了,圣上恐怕也要另行为殿下再选一位太子妃,期间失踪的时间里,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的名声有污,已经配不上殿下。”
“若说名声,我倒是不在意。”朱佑樘淡笑道:“我在意的还是那个人。”
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对她之前的定亲之事不介意吗?张敏之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朱佑樘跟上前在身侧问道:“你似乎还有心事?”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怀疑那个周振湘是假的。”
闻言,朱佑樘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假的?你如何肯定?”
张敏之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在滑县的时候,那位傅管家?”
朱佑樘点头,她又道:“当时在查那个案子的时候,我曾经看过名单之中周家这些年的子孙去向,其中就有周振湘这个人。我当时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被放在那么前面,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因为卫国公这一层关系了。”
“他最后怎么样了?”
“家道中落之后,他没有再读书,一直在坊间厮混,五年前他得了重病,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张敏之仔细回忆了一番,又道,“他得的是肺痨,治不好,可是出现在京城这位,既能撩拨怀宁的芳心,又能策划这次绑架,并不像是一个病人能做得到的,显然不简单。”
“如此说来,这件事倒是有些蹊跷。”朱佑樘咀嚼着她方才的那一番言语,在心中做着分析。
“倘若只是普通的骗财骗色,大明的富豪有很多,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招惹上国公爷。”张敏之将自己的猜测道出:“要钱不要命,确实不像是这种人会做的事情,既然可以谋划得如此周全,那说明他有这个能力,全然可以选择别的对象。”
“难道说,对方意不在此?”
“卫国公又说接到了怀宁的信,说她已经后悔了,既然后悔了,为何一直不露面,也是蹊跷!”
二人仔细研究了一番,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可是依照目下的状况,又找不出旁的头绪,便只能就此作罢。
张敏之回到房中,稍稍松了口气,就觉得全身的疲惫都涌出来,到底是病了几日,又跑了这一圈,费力费脑,身体虚着自然是受不了。然而躺在床上的张敏之却是睡意全无,脑中反反复复都张延龄今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