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家……”万万脱口便道,说到一半被孙志谦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改口道:“都是自家书院,不要客气。”心中暗想,还是先练习一番,等爹爹退了亲,嫁到张家也能熟悉些。
想到敏之哥哥千辛万苦为父洗冤,她还差点坏了敏之哥哥的事,万万心中真是又心疼,又自责。
孙志谦笑嘻嘻说道:“上次将衣裳叠成一团塞进包袱的人是谁?”
万万小脸一凝,不高兴地说道:“孙志谦,你再说一遍试试?”
眼见着万万抡起拳头虎视眈眈的模样,张敏之连忙笑着打圆场:“万万,先生可是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住哪里?”
万万立刻露出笑容说道:“我让我爹在这里给我弄了个住房,就在隔壁院子,很近的哦!”
闻言,孙志谦想到自己还得每天早早赶过来,又披星戴月赶回京中祖宅,顿时觉得人生一片惨痛,有个厉害的爹真为人生一大幸事,他实在是忍不住羡慕问道:“万万,要不你把那屋子让给我?”
万万当然不可能把这亲近张敏之的风水宝地交给他,白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问道:“我看着比你傻吗?”
孙志谦摸了摸鼻子,向来知道万万大小姐不好惹,眼下要是发怒了,他可有得受,于是寻了个缘由,飞快逃了。
万万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过头又是温柔可爱的模样。
张敏之还未问完心中的疑惑,见她如此可爱的模样,心头一软,又舍不得怪她,只得无奈笑道:“万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有些于礼不合?”
万万的小脸立刻变得红彤彤的,瞧着她,又小心得问道:“敏之哥哥,万万是有过婚约的人,你会不会看不起万万?”
张敏之看她认真又忐忑的模样,放软了声音问道:“万万,你怎么了?”
“这次来京城,我想去娘娘退了与老四的婚事,可是我爹不让。”万万叹了一口气,又马上振作起来,笑眯眯说道,“不过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娘娘那么疼我,肯定会同意,只是她这几日病得厉害,我不能拿这些事来烦她,敏之哥哥,你等等我,等我退了亲事,就找你提亲!”
说着,她猛然瞪大眼,说道:“哎呀,为什么说出来了!”于是飞快地捂住嘴,满脸通红地跑了出去,临出门前又悄回过头看了张敏之一眼,随后就像一只兔子,蹦得没影子了。
张敏之哑然失笑,不过总算是安静下来,有了时间慢慢整理。
这次出行不像上次那般仓促,是随着朱佑樘光明正大地离开,阿娘口中虽然说着警告的话,但是该准备的没少准备,特别是那一叠银票,已经将阿娘对她的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张敏之捏着银票,忍不住叹息:“不用卖春宫图的日子可真是幸福。”
俗话说文人相轻,武人之间的相处是刀剑,文人相处是唇舌。且不说四国才子进京,就是现在,将四大书院的学子关在一起,就已经引了多场争论,然而这不轻,只在学问上。少年人的气性单纯而美好。辩论上不死不休,话一辩完,又能勾肩搭背,一道吃喝玩乐去。
众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异邦人,那些书院之间的歧视和攀比在此时都变得无足轻重,不能给大明丢脸,不能让大明丢脸是他们此时唯一的念头。不论内里斗得多厉害,当受到攻击与威胁之时,就会放下成见,如一根绳索牢牢地拧在一起。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中原文明才会生生不息繁衍下去,就算有五胡乱华之难,也能一举挺过,护住了中原文化的千年传承,而这一次,他们就要把这一传承展示出来,不止是给这四国,更是给天下人。
四国使团入京的时间并不相同,首先迎来的是比预期早了两天的高丽使者。高丽的服饰仿自大明,粗看之下,并无异样,但是一开口,从齿缝间跳出的字眼立刻就将他们的身份暴露无疑。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非常热情,不仅是在对人上,更是在食物上。
负责接待使团的卫国公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先生,天生一副笑脸,令见者平添三分亲近,一接到使团,立即就摆了几桌小菜款待。对他这种富甲一方的人来说,仓促之下备出来的小菜端上桌,实在是委屈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是以在上菜之前,卫国公便一脸歉意地同高丽大使说明了一番。
高丽大使受宠若惊,一面谦让着,一面暗自在心中盘算着使团所带来的泡菜美食还有多少,要不要取出来与大家分享,好提升一下宴会的档次,不想卫国公却是大手一挥,立刻便有一列年轻貌美的侍女捧着各色碟子缓步上来,光是秀色已然令人唇齿留香,看直了众人的眼。
待见到侍女盘子里端着的菜肴,高丽大使金哲忠悄悄地将手朝后面摇了摇,原本打算起身的手下立刻又恢复了端正的姿态。
“糟扒蹄筋、杏仁豆腐、羊贯肠、捶溜大虾……”国公爷笑呵呵介绍完桌上的十几道菜肴,而后说道,“仓促之间多有怠慢。”
话虽然如此,国公爷的口吻却没有半分谦虚之意,而高丽使团的众人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早已经饥肠辘辘,食指大动,恨不能立刻提筷,大快朵颐一番,奈何国公爷没动,他们也不敢动。
金哲忠拱手笑着说道:“谢国公爷款待!”
用尽了属国宾臣之礼,这一席才算开始。
张敏之今日受了点风寒,喉咙有些不舒服,然而作为参加比赛的学子,她还是必须出席。张敏之生怕传染给旁人,坐到了最尾端的位置,前面的大人物说了些什么,她听得也不甚清楚,倒是身边的高丽学子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兄台,你好,我叫金大洲。”
张敏之看了看他的脸,小眼睛宽眉毛宽嘴薄唇,努力将之记在脑子里,一面拱手客气说道:“原来是金兄,失礼失礼。”
金大洲操着有些蹩脚的官话,表情严肃地说道:“你可不能叫我金兄。”
张敏之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金大洲说道:“我们使团有五个姓金的,除了我和大使之外,还有金钟国,金昌旭,金政浩,你叫金兄,其他人肯定会误会。”说着,他咧开嘴一笑,说道:“你可以叫我,大州兄。”
大州兄?听着甚怪异,张敏之只能拱手笑了笑,心道,如此也只能记住名字,记不清模样啊。
只听金大洲又问:“那阁下如何称呼?”
“鄙姓张,张延龄,字敏之。”张敏之笑着应道。
如此,就算是互相认识了,金大洲自以为是地想了想,就凑到张敏之的身边说道:“敏之兄弟,我初来大明,并不知道这里的习俗,为免丢脸,等下你如果发现我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就提醒我一下可好?”
闻言,张敏之轻轻咳了两下,正要拒绝,她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自己都不太能克制得住,更何况是提醒他,可是金大洲却是将这两声咳嗽当做了确认,高兴地说道:“对对,就是这样!”
张敏之张了张嘴,正要否认,不想又咳嗽了两下,她只能捂着嘴,无奈地克制住自己的喉咙。
于大明官员而言,这不过是一桌十分普通的酒菜,可是对高丽使团来说,这却是绝顶佳肴,也不知道是被憋坏了,还是因为菜肴美味,这些人只一面吃着,都来不及说话,唯有金哲忠举着酒杯与大明诸人搭着话。
金大洲见到大使已经开动,立刻高兴得提起筷子,不想才拿起来,就听到张敏之咳嗽了一下,他一愣,心中猜测,难道明国人不许用右手拿筷子吗?还好,他左手也可以夹得动。
于是,他立刻换了一只手,伸想碟子,黄橙橙的红烧狮子头,听着就很好吃的样子。筷子刚刚夹住了狮子头,又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金大洲又是一愣,心想这难道不能这样用吗?那么应该是……
他将筷子换了姿势,一把插到了狮子头的正中,身后的动静就没有了。
然而他夹着狮子头,正要放到碗里头,又听到张敏之的咳嗽声,金大洲不禁纳闷,大明的规矩可真多,狮子头还不能放到碗里头吗?
奈何张敏之的咳嗽又来了两下,他心头跟着颤了两颤,只能闭着眼,张大嘴巴,一把将整个狮子头塞进了嘴里,大大的嘴巴塞了一大团丸子,咬也咬不动,吞又吞不下,金大洲艰难至极地想,这大明的美食真是不好吃进肚子里。
“噗……”孟泽良将将含在口中的沧酒在看到金大洲的那一刻飞快喷了出去,好在上头的诸位忙着觥筹交错,看不到他的失礼,却是将一桌旁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待见到金大洲那吞又吞不进,吐又不敢吐出来的艰难模样,纷纷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