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来到开元寺,已经是七天后。
学子们在山腰停下,就被王达章要求徒步爬山,而张敏之也是看着朱佑樘所乘坐的马车哒哒哒得往另一个方向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条路是马车可以直达到开元寺的,不禁想到当日自己下山之后那湿哒哒的胸布,顿时有种莫名的郁闷。
王达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学子们训练的时候要求爬山也就算了,他们几个去寺院负责相关事宜居然也要爬山,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更奇怪的是,他们三个年轻人汗水湿了一身,他这个中年人居然如履平地,脸不红气不喘。
这些倒不是重要的,最郁结的是,他这次也不爬山了,坐着马车就先跑了,留下他们这一群学子自生自灭。
庆幸的是今天的天气没有那天热,又是一群人一同上山,大家的背上虽然背着沉甸甸的被褥,但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聊聊天,说说八卦,倒也不觉得累。
有人神秘兮兮得说道:“说起这开元寺,也是玄得很,山上有一个大炉子,是十几年前一群来寺院听禅的瓦剌人留下的,当年瓦剌人和咱们也是交情深厚,但是别的东西不送,送了那么大一个炉子也是匪夷所思,那炉子里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经年是热气腾腾,什么东西丢进去,瞬间就没了影子,不过有一样东西却是怎么也烧不着。”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笑开了,说道:“彦竹,说话立刻矛盾了吧,前面才说炉子什么都烧得着,后面就来一句有一样东西烧不着。摆明了自相矛盾!”
紧接着有人附和道:“再说了,谁没事会专程带丢一件衣服进去烧啊!”
此时的明朝物质相对匮乏,对于衣服这种东西,普通人家自然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补得不能补了,留着给其他衣服当补丁,家境殷实的虽然不至于如此苛刻,但也没有奢侈到拿着衣服去烧的境地,多是送人,至于那非常有钱的富人,更加时兴的是去供长明灯,烧自家手抄的经书之类的。
方彦竹被同窗一说,也不气恼,气定神闲得说道:“不是本地人,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们寺院去年出现过一个奇怪的事情,一个姑娘自己跳到了那个炉子里,烧死了,但是奇的是,衣服完完整整地被拿出来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想起来,他的同屋章善磊说道:“莫非说的是那孝女涅盘救祖母的事情?”
方彦竹一见有人知道,立刻来劲儿,连连应道:“对对,就是那,那姑娘真是个大孝女啊!听说是因为她祖母得了重病,算命的说只有涅盘之后,缠在她祖母身上的病邪才会散去。她那日随着祖母去开元寺拜佛,当夜就跳进去了,后来她祖母的病果真好了!”
章善磊道:“确实如此,当时听了这件事,我是十分佩服,这等男儿都做不来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做了,立刻引来了一片赞扬,不过我倒是还听说,这姑娘其实和她祖母并不亲,自小失散,到了去年才被接回来,由此可知,血浓于水啊!”
方彦竹叹了一句:“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平平一介女子,却行了如此高尚之事,令我等惭愧至极啊!”
张敏之听得有些郁结,她也敬畏鬼神,心存佛念,但是深深得觉得,那算命的真是害人不浅,那女子诚然孝感动天,但是为了一个算命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实在是愚蠢至极,倘若她祖母就此大受打击,病非但没有好,反而一命呜呼了,那又怎么说?只能叹一句,到底是自小失散的,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遇到了什么事情,外人恐怕都无从知晓,谁知道她是主动死,还是被动的。
众人纷纷感叹,也不知谁岔开了话题,竟说到从前风流韵事,都是年轻男子,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张敏之倒是不在乎,她春宫图都画得出来,这些还真不能入她的耳朵,只是不想参与罢了,反而她身边的杨旭之脸色越来越难看,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淫邪之事,未免……未免有辱斯文……”
大家一听,先是一愣,方彦竹就哈哈笑道:“旭之,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还是个雏?大家都是男人,你就承认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说我是了!”杨旭之被如此一击,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大家轰然大笑,说道:“倒是不能小看旭之,如此娇弱,竟有这般悟性!”
杨旭之气得满脸通红,快步走出两步,以表示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张敏之因是负责训练的学子之一,见他一径离开,连忙跟上,走了一会儿,便见他汗流浃背,唇色发白,她素知杨旭之体质不好,生怕他出现什么差池,连忙上前表示愿意帮他背一段路。杨旭之也知道自己情况不甚好,推托了下,便感激地将被褥交给张敏之。张敏之到底是女儿家,虽然平日有多加锻炼,力气还是比男子小了一些,背着颇感吃力,但也无法,接过被褥之际就听得杨旭之低声叹息,说了一句:“是我无能。”再仔细听,就没有下文了。
有了杨旭之这一下,大家的兴致也就淡了,走着走着,就到了山顶,一个个汗流浃背,步履踉跄,看到开元寺那三个大字,两只眼都亮晶晶的。
与他们同时抵达的还有数辆马车,车上下来十几人,有男有女,服装统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仆婢女。
再仔细一看,马车一侧的图腾看起来像个展翅雄鹰,眼尖的本地学子方彦竹一眼就认出来,咦了一声,说道:“好像是白家的马车。”
话音刚落,就见到马车上下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带着雍容气质,脸上颇有些刚毅之色,山中虽凉,却也不至于冷如寒冬,这老太太身上却裹着一层厚厚的衣裳。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白老太太被婢女扶着下车的时候,下意识转头看了一下,随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远远超他们挥了挥手。众人还不解其意,就见到杨旭之快步走过去,朝白老太太行了行礼,态度恭敬。
方彦竹拍了拍脑袋,说道:“原来原来……”
孟泽良见他如此,奇怪问道:“原来什么?”
“这白家大小姐自小就与杨家定了婚约,旭之是本地人,又是姓杨,看样子,就是白大小姐传闻中的未婚妻了!”
方彦竹此言一出,大家不自觉想到上山途中对杨旭之开的玩笑,又想到杨旭之的话,心中不免浮想联翩,梁中康地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旭之那斯文的模样,行事却是如此豪放。”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梁中康今日心情不错。他早就已经打听到了,书院对住宿方面一直迟迟没有定夺,眼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张敏之却依然束手无策,想着等会儿将有一场好戏可看,心情十分愉悦,俨然已经定下胜负,看张敏之的眼神就犹如手下败将一般,十分不屑。
虽则如此,但是学子们并没有停止脚步,随着张敏之进开元寺。越过大殿,是一个园子,四周布了一些大石头,上面刻着的是各种诗词文字,其中不乏佳作,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想来应该出自异域访客之手,其中,以一块大石碑尤为显眼。众人纷纷好奇,想着这一篇奇怪的文字到底出自谁人之手,竟然有如此待遇,单独立碑。
问小沙弥,小沙弥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块碑文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一直都不清楚出自何人之手,只知道是本寺第五代方丈游历归来之时所带之物,但是那位方丈大师归来之后都来不及留下遗言就圆寂了,故此至今不曾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
正在猜测之时,就有人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是蒙古文字,出自高僧宗克巴之手,乃是他游历中原时论禅所感所悟。上书……”
梁中康正准备滔滔不绝,就听到一道略为嘶哑的声音低低地笑了一声,有明显的嘲讽之意。梁中康不自觉有些心虚,转过头一看,却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婢女的搀扶下正走过来,帷帽上那厚厚的纱布将她的脸遮得结结实实,如果不是那道嘶哑的声音,袅娜的身姿很容易就让人浮想联翩。
但是她现在说的话对梁中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梁中康有些生气:“姑娘,你笑什么?”
“公子您没有说错,这的确是蒙古文。”女子低声应道,口气不卑不亢:“事实上小女子也是不太懂的,只是上次来开元寺之后,也对这块碑文起了兴趣,就让下人拓了回去,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年楚布寺葛玛巴活佛与高僧玄静大师对答时的内容,是以空为题所抒的一番领悟,您可以看下碑文上最后一行写明,这碑上之文曾经用多种文字记录下来,这篇蒙古文字泽由其座下弟子乌可布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