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霍明芸一向不睡懒觉,她虽然不需要工作,但依然将自己的每一天安排得满满的。晨起锻炼,上午护肤,午后美容,晚间养生,天天不落。长公主一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的精致都是用钱堆砌出来的,虽然自己的毅力也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还是钱。
霍明芸不爱用跑步机,嫌那东西不环保,她也不爱去人多的地方跑,嫌空气污浊,霍嵩最疼这个小女儿,斥巨资给她包了市中心风景最好的公园里的一条小路,每天早晨五点到七点这段时间,这条路只有霍明芸能进。
七点一过,公园晨练的人渐渐多起来,霍明芸晨跑结束,在公园门口买水喝。
早晨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流在路中间排起长龙。霍明芸拿下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汗,忽然发现街对过站着一个眼熟的男人。
江易似乎等在这很久了,面前垃圾桶上的烟槽里积了许多烟头。
打从上一次霍明芸去油灯街找他碰了钉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这些天霍明芸心情算不上好,每天靠大量的运动排解郁闷,但想忘的事还是忘不掉,不想记得的人依旧每天在脑子里晃。
霍明芸以前交往过的男人无数,但从来没有哪一个像江易这样让她日思夜想。霍明芸对此也很心烦,但她身为霍家大小姐的骄傲不允许她一次又一次去油灯街碰壁,因此只能靠运动发泄烦躁,这种心情也被她归结为东西并没有多好,她如此肖想只是因为得不到。但是看见江易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动心就是动心了,找再多的借口遮掩都没有用。
身后人潮匆匆,拥挤不堪,但他是能让人一眼辨认出的存在,明明是个底层的混混,却脊背笔挺,沉定得像棵青松。
江易是专门在这等她的,见霍明芸出来,掐灭了刚点的烟朝她走过去。霍明芸左顾右盼,自尊心作祟故意不看江易,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对于他的接近抱有一种紧张而期待的心理。
江易站到她面前,没有她预想中的客气开场,简洁表明了来意:“霍明芸,不是要报答我吗?帮我个忙。”
*
花店刚进了一批玫瑰花苞,赵云今用了一上午时间整理摆放好,午饭随便吃了点,下午就待在店内看书。
花店的生意并不好,当初选址是她自己来办的,特意避开了人流量大的地方,反正开店的钱是霍璋出,亏损与否也不割她的肉,她倒乐意清闲一点。
正看着书,玻璃门上挂的风铃响了。
开业至今,霍明芸是第一次来这,她手里拎了买来的冰咖啡,笑得一脸姐妹情深:“赵云今,这些日子不见,想我了没有?”
说起来霍明芸完全是和她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子,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凡登门拜访还带着礼物来那必定是有所图谋的类型,赵云今只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就又把心神放回了书上:“有事?”
“好姐妹来你店里捧场,你也太冷淡了吧?”
赵云今说:“开业时叫你捧场也没见你来,今儿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怎么想起我来了?”
霍明芸找了把椅子坐下:“确实有事找你,前阵子我妈不是给我在子公司的采购部安排了一个职位吗?这阵子公司搞十周年庆,我负责布置会场和采买部分,下面的人列的清单看得我头疼,刚好里面有鲜花的采买部分,这不,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你来了。”
霍明芸说的子公司赵云今有所耳闻,规模不小,十周年庆所需的鲜花应该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虽然作为霍璋的情妇日常花销都走他的账,这个花店赚多赚少并不重要,但没有人会拒绝钱,有得赚总是好的,霍明芸莫名其妙给了这样一个人情,更让赵云今觉得她今天来的目的不单纯。
果然,霍明芸下一秒就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好云今,帮帮忙吧。”
不等赵云今答应,她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了:“我听说你昨天让江易开车送你去泡温泉了,十周年庆的花我都从你这里订,到了霍璋那,你就说温泉是咱们三个一起去的,怎么样?”
赵云今视线从书本上挪开,大小姐双手合十,祈求卖乖道:“江易好不容易拜托我个事,是姐妹就帮帮忙吧。”
“可以是可以。”赵云今合上书,笑着看她,“但你得给我个理由。”
“还不是怪霍璋那残废!”霍明芸翻了个白眼,“江易现在为小东山做事,而小东山负责药物研发是最干净细致的活,所以对进出的员工健康要求很高,就怕有传染病或者感染的情况。江易说他前两天骑车腿上摔破几道口子,就这么点事被人私下说给了霍璋,按小东山的规矩他要好一阵子不能去上班,本来就是于水生的干儿子,霍璋早看他不顺眼了,再闹这些幺蛾子霍璋肯定得借题发挥开了他。他不想失业所以求到了我这,要是我跟他一起泡过温泉,不就能证明他的腿压根没受伤吗?”
“求?”赵云今语气玩味。
霍明芸的白眼翻得更大了:“当然了,江易的求法跟别人可能不太一样,你也知道的,毕竟是易爹嘛。”
“既然温泉是和我一起去的,他要求也该是求我为他作证才对,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到你头上?”
霍明芸说:“你是不是傻啊赵云今?像霍璋这种残废很容易心理变态的,他什么性子?要知道你和江易两个人私下去泡了温泉,那不得气死?他一生气,江易不是更踩着刀尖走路吗?”
赵云今唇边勾笑:“江易想得倒周道。”
“直说吧,帮还是不帮?”
赵云今:“既然长公主开口了,哪有不帮忙的道理,不过我很好奇,前些日子还因为江易的不识好歹气得破口大骂,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霍明芸不争气地说:“没办法,他来找我,虽然还是牛逼哄哄的样子,但我对上他就是没什么脾气,别说骗骗霍璋这种小事了,就算他要我和霍璋干架,我都能二话不说冲上去。当初他救我的原因固然有,但更多的还是一物降一物,我霍明芸交往过的男朋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了,这下是真的栽了。”
赵云今重新翻开了手里的书。
霍明芸一个人在那掰手指:“不过以他的家世和条件,我妈肯定不会同意,得想点法子给他找个像样的工作才行。”
“江易只是请你帮忙,还没说要和你在一起呢,你连以后都想好了?”赵云今淡淡地说,“明芸,认识这么多年好心提醒一句,以我对江易的了解,他这人骨子里有股狼性,随时会翻脸咬人,不值得你这样惦记。”
“那等他咬我再说吧。”霍明芸满不在乎,她见赵云今认真地看书,倾身看了看她的书皮,“你在看儿童绘本?讲什么的看这么入迷?”
“小狼和小狐狸的故事。”赵云今慢悠悠翻页,“有一天森林里的狮子咬死了小狼和小狐狸的长颈鹿哥哥,小狐狸决心给长颈鹿哥哥复仇,而小狼却离开了他们一直居住的蘑菇屋,几个月后小狐狸再见到小狼是在狮子的身边,小狼帮狮子捕食,帮狮子欺压森林里的其他小动物……”
“他还装作从来不认识小狐狸,对小狐狸撒谎。”赵云今抬起头,望着霍明芸,“你觉得小狼这样做是为什么?”
霍明芸说:“怪不得骂人的时候总用白眼狼这个词,这只狼肯定是攀上了高枝,想和从前的生活说拜拜了,你想啊,长颈鹿哪有狮子厉害?”
“如果小狼待在狮子身边是为了忍辱偷生,伺机反扑,为它的长颈鹿哥哥报仇呢?”赵云今问,“如果是这样,它为什么要骗小狐狸,不能告诉小狐狸它的计划,让小狐狸帮它出谋划策?”
霍明芸说:“儿童绘本里会讲这些吗?你到底在看什么?让我瞧瞧。”
赵云今按住她的手:“明芸,没有回答问题之前,不能先偷看看答案。”
霍明芸想了想,说:“它也许是为了保护小狐狸,毕竟狮子是森林之王,伴君如伴虎,一个弄不好,小命都难保。”
赵云今松开手,霍明芸翻开了绘本,见里面画的内容明明是龟兔赛跑,疑惑问:“哪有狐狸和狼啊?”
赵云今温柔笑笑:“只是随口讲个故事,别当真。”
*
油灯街。
花瓶里的两朵蔷薇花已经衰败得不像样子,花瓣泛黄,但依旧顽强地黏连在枯萎的枝叶上。许久前落在桌上的四朵残花还留在原来的位置,哪怕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江易也没有将它们拾走。他拿起花瓶旁的剪刀,一刀一刀修剪着花朵旁已经枯掉的叶子。
花瓶右边的墙上放了一面镜子,里面映出江易英俊却苍白的面容。
他伤没好,但依旧固执地离开了诊所。肩膀的伤口被孟静汶拿纱布仔细包扎过,她从前是专业医生,手法一流,但纱布太厚重,哪怕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肩上厚厚的一层东西团在那。
江易解开纱布,肩膀处有一个肉眼可见的血窟窿,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敷诊所带回来的药,也没有换新纱布,而是将那卷纱团成一团咬在了嘴里。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卷黑胶带,撕下许多条长段,对着镜子反手将胶带贴在自己的伤口上。那是一个漫长而剧痛的过程,新生的血肉接触粘胶,一次贴不平整就要揭开重贴,每一下都能让江易将嘴里的纱布咬出窟窿。
期间伤口崩开了一次,血被胶布死死堵了回去,一点都没有外流。
江易额上的冷汗扑簌簌朝下流,直到用胶带将伤口完全缠好,他才吐掉已经被咬破的纱布。他靠在椅子上喘息,清冷的目光落在另一侧的桌角,那里放着一个陈旧的相框,框里的相片已经发黄,是那年林清执离开西河前,带他和赵云今去香溪边玩时拍的照。
他犹记得那晚的夜色深深,林清执站在香溪边放起了一盏写满字的孔明灯。
男人目送灯笼上天,说那是他的理想。
江易靠着椅背静坐了很久,许久之后,他直起身,拿起剪刀剪掉了花瓶里摇摇欲坠的一朵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