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天,无论在谁记忆里都算得上美好。
沉睡了一冬的西河重新焕发生机,青草地,小野花,白日里柔软的微风和煦的阳光,夜里璀璨的夜空低吟的虫声,无一不美好。蛰伏了一冬的人们钻出城市,朝香溪边,朝缠山上,朝市郊一切有风景的地方去春游,万物复苏,天地清明,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模样。
林清执常常带江易和云今出去放风。
有时是夜里的公园。
林清执之前的滑板被赵云今摔坏了,他又买了个新的,照例刷上花花绿绿的油彩,蹬踩着在左摇右摆的广场舞大妈中央穿梭来去,大妈们见他帅,微笑着朝他挥手。赵云今跟在后面飞速滑过,虽然学得晚,但她技术纯熟,快能只能看见一抹影子。江易慢腾腾留在最后,他对玩滑板并不感冒,是被林清执强压着来的,横扭八歪地乱滑,撞散了大妈们的整齐的队形。
等玩到深夜,再收了滑板一起去城南的许记粥铺喝粥,头次去江易像个黑.社.会一样强逼着要下班的老板给赵云今煮粥,自那以后,他每回去人家都害怕。
有时是傍晚的香溪边。
林清执带他们放风筝,春天的风总是柔和地朝着一个方向刮,只要将风筝送到天上,就可以不用操心它怎样飞了。赵云今躺在草坪上,将风筝的滚轴放在身边江易的肚皮上,她眯眯着眼睛望着那只孔雀风筝浮在湛蓝的天际,于香溪清澄的水面留下模糊的影子。林清执坐在一旁,手里线的那头连着一尾仙鹤,他不停放线,风筝被风送往更遥远的天边,线突然从他手里断开了。
风筝断线在西河的民俗里不是好预兆,赵云今提议去找,可林清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种说法。
于是江易和赵云今一起扯断风筝线,看三只风筝前后有序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林清执:“做什么?”
赵云今慵懒地枕着手臂:“阿易的意思是,既然风筝找不到了,那就陪你一块不吉利吧。”
林清执无奈:“小小年纪这么迷信。”
“不是迷信。”赵云今笑笑,“因为是重要的人才会这样做,不管对我还是对阿易,都是。”
林清执看了眼江易,少年嘴里叼着根青草根,在仰头看云,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他脸皮薄。”赵云今说,“不会承认的。”
……
江易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考了摩托证,林清执言而有信,在他拿到证后第二天就把摩托还他了。江易去警局大院接回自己半年没见的爱车那天,正好是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空气中湿气缠绵,像极了老天在落泪,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原本酷炫、充满了男人阳刚气的黑灰色摩托,此刻车身被人涂上花花绿绿的油彩,左侧画了个蜡笔小新,右侧画了个樱桃小丸子,每一寸幼稚的图案都仿佛在得意地告诉别人,这不是一个不良少年的座驾,而是个走在路上都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乖乖仔的代步工具。
江易面无表情,但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谁干的?”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如此鲜明的特色,如此独特的品味,还有和他那恶俗的滑板如出一辙的幼儿园审美,除了那个男人,不会有别人这样丧心病狂对待一辆无辜的车子。
林清执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评头论足:“我觉得挺好啊,之前云今刮得那块漆也补上了,又时尚又靓丽,还充满年轻人的朝气,多骑骑它,你说不定性子都能变开朗了,最关键的是,这漆和我滑板上那漆是一个桶里出来的,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你觉得呢?”
江易目光瞄向旁边另一辆帅气黑色的机车,林清执说:“我前两天也去考了个本,这是新提回来的车,等我休假了可以一起出去兜风。”
“时尚靓丽的留给你,我要这辆。”
“那不行。”林清执想也不想就拒绝,“这辆车不适合你,它是留给真正的男人开的。”
江易的眼神越发凌厉了。
林清执腆着脸说:“你还是个小男孩呢。”
……
年后不久,江易拿到了赵云今父母失踪案卷宗的部分复印件,他将自己关了几天,几天过后,一个人背着双肩包离开了油灯街。
他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期间双喜来过几次,屋里没人应,他给江易打电话,可总是一个冰冷的女音提示该用户不在服务区,他虽然着急,但也只是干着急,压根没想过报警,因为在他心里没什么江易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兴许只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山沟里玩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第二个发现江易不见的人是赵云今。开学后高三的课程更紧张了,平日晚上十一点才放学,周末也只休息半天。以往夜里江易都会守在校门口送她回家,两人走一路话不多,但临近家门口江易总会将她按在路灯光照不到的暗巷里接上很久的吻。
茂密草丛里虫鸣阵阵,房顶的野猫扑棱着砖瓦。
少年人沉溺于唇齿纠缠的快乐,却又不满足于此,每当他的手探入校衣底边想要去触摸那滑腻细软的腰肢时,赵云今总是适时推开他。少女脸上微微坨红,但迷醉的眼神里却还带一丝清醒,她总是朝他妩媚笑笑,再踮脚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而后转身回家去,留江易一个人在暗巷里平复。
江易已经很久没有来接她了,起初赵云今并不很在意,可当他连续半个月都没出现后,她也有些好奇了。
阿财便利店。
一整面墙上挂的都是饰品,除夕夜答应江易送他的挂坠还没买,赵云今挑挑拣拣总没有满意的,嫌那些样式太土。
学生走得七七八八,便利店也要打烊了,阿财拿着拖把在打扫卫生,见赵云今犹豫不决,指着中间一款心形的挂坠说:“这个卖得最好,我妈已经补了好几次货了,这料子又亮又不会锈,中间打开还可以在里面放大头贴,学生都很喜欢。”
赵云今拿着他推荐的那条坠子去付款,不经意地问:“最近跟江易联系过吗?”
阿财摇头:“他只有缺钱才会来这,不过上次从局子出来后也很少来了。”
赵云今拿着那坠子去了油灯街,有了见面的借口,她走得昂首挺胸,甚至还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但她不会在江易面前表现出来,因此敲门时还是一副很随性的模样,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夜半十二点上门来送个礼物。
屋里没人回应,敲门声倒是把邻居闹醒了。
“你认识江易?”邻居指着他门上的水电费缴费表,“让他赶紧回来交电费,居委会都来找好几次了,还有他那屋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臭了,熏死个人,你让他赶紧回来收收。”
门上贴的缴费单是十天前留的,江易已经十天没回过家了。
赵云今打他电话,对方已关机。
她从窗台的花盆下掏出钥匙进门,屋里发出臭味的是坏掉的鸡蛋,桌子上散乱地放着许多纸,她拿起来看,怔了很久。
在缆车上江易说过会尽力帮她查清当年父母失踪的真相,但她以为只是一说,连警察都办不到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到?那样说无非只是为了讨她欢心,也许他做做样子去找,但也只不过是走走当年警方走过的路,最后依然会一无所获。
她没有想到的是,江易竟然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小屋已经十天没人来了,赵云今心里弥漫起一阵阴冷,那感觉和父母出事前如出一辙,如果江易沿着她父母当初走过的路进了缠山,一直失联到现在……赵云今不敢想这半个月时间会发生什么,她转身冲出屋子。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很慢,却很踏实,赵云今停下步子,抬头看见了江易。
他一身泥垢,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
半月没见,他头发长了,脸颊也瘦了,漂亮的眼睛被刘海半遮着,像从哪个泥沟里钻出来的野人。
江易慢慢走过来,正对着小楼的天幕上升起一轮圆月亮,将两人的脸庞映亮。
赵云今问:“你去哪里了?”
江易进了家门:“缠山。”
他脱掉上衣,衣服被山里的草木勾得破破烂烂沾满泥浆,江易直接把它丢进了垃圾桶。他去浴室洗澡,赵云今翻他背包,里面装了一张地图和一个写满字的本子,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把仿制的瑞士军刀、一个打火机、一部没电的手机、一个无线电,还有一个坏了半边的指南针和半瓶浑浊的山泉水。
浴室里水声哗哗,江易站在喷头下冲澡,风餐露宿这些天,身上积了不少灰,流下来的水都是黑色的。
他目光漫不经心望向门外,磨砂的玻璃上能隐约映出少女的身形。
很困、很饿、也很疲惫,但看见她那一瞬间,看见她略有些仓皇和着急的绝美面容,这些负面状态通通转化另外一种生理上本能冲动,让他不能不钻进浴室躲躲,如果继续待在她身边,离得近了,他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做出什么事来。
他低头,望向自己那精神奕奕的东西。
……
江易洗澡出来,赵云今已经煮好了一碗素面放在桌上,他好多天没正经吃过饭了,几分钟就将那一大碗面吃得连汤都不剩。
赵云今不问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打算说,只是在吃完面时说了一句:“今晚没力气送你回家,留下来睡。”
少女偏着脑袋看他:“不睡,你床晃。”
江易洗完澡没穿上衣,肌肉上还粘着水珠,纹理清晰漂亮,让人眼馋脸烫。他盯了她片刻,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工具箱,拿上锤头和钉子走进床帘后面,赵云今只能听见咚咚响,她探头望,发现江易把床板钉死固定在了床下的木箱上。
真奇怪,没力气送她回家,却有力气在那一下又一下抡锤子。
江易钉完床,把锤头扔在一边:“现在不晃了。”
他擦了擦手,关上了屋里的灯。
一片漆黑里,找到女孩并不费劲,她眸子明亮,像对猫眼儿似的眨了眨,不闪不避,正炯炯有神地望向他。
江易吻了吻她柔软的眼皮,将她抱到了床上。
赵云今今夜温顺得像一只猫,他压实了她,仿佛怕她跑,死死攥住她的手向下按在那。
“云云。”那一瞬,他嗓音都哑了,赤.裸的上身不受控制冒了许多细汗。
他咬住她耳垂,贴在她耳边呢喃:“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