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口中“分手”两字一出，包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下。
她的声音里没有所谓的优柔寡断，而是每一个音节都透露着坚决。
大家都没有说话，在等待着宋念的下文。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很残忍，因为他还和从前一样，深深的喜欢着我，但是我们不合适。
我们没有共同话题，我每天思考的内容他一点都不懂，他每天从事的工作我也一概不能理解。
我们虽然从来都不吵架，互相陪伴在彼此身边，但我们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交流。
这样真的很累......
上了大学以后，我越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没有人可以对我的未来指手画脚，我要用读书来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想和我们的父母一样，一辈子活在愚昧与偏见中。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能扎根于我的心理深处，是我的灵魂伴侣，而不是只存在于片面的嘘寒问暖中...”
宋念的眼中如烟雾笼罩，非常的消沉。
“姐姐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从来驾校的第一天来看，你是不是对他太冷漠了一点，再怎么不合适也不应该用冷暴力的形式来逼迫他吧？”
枫姐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没有冷暴力...我找他谈过好多次了，包括钱的问题，他给我的钱我每一笔都有记在账上，我甚至还有把利息考虑进去，我在学校里有一部分奖学金，课外也有在兼职，现在已经能实现自给自足，还能攒下一小笔，我提出用这一笔钱先还他一部分，但他坚决不肯收，每个月还是会给我的账上转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来这里学车也是因为想把我所有的闲余时间填满，这样就可以告诉他我很忙，不想让他浪费那么多的时间，赶那么远的路过来看我。
但他还是来了。
他甚至为了我，放弃了很多很好的工作机会，这会让我很愧疚，但他却傻乎乎笑着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机会能比你更重要”......
我不讨厌他，一点都不讨厌他，我假装不耐烦，不搭理他的时候我心里也很难过。
但我们这不是爱情，只是他单方面固执的付出，而我连拒绝这份付出的权利都没有。
这样的生活让我很累，真的很累。
程姐姐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
宋念突然看向程雪童，举起面前的倒满红酒的酒杯，眼中满是遐想之色，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呵呵。”
程雪童合上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一只手抓住林启的肩膀，把林启拉到离自己很近的距离。
“羡慕我？”
程雪童挪动了一下身下的椅子，和林启身下的椅子紧紧贴在一起，然后抬起修长的双腿，毫不客气地搭在林启的身上，最后整个身子压向林启的方向，两臂挽住了林启的脖子，整个人就这样无声移动到了林启的怀里。——
“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像这样亲密的相处方式，我也只能在你们面前才能做出来罢了，走出这个房间，我和他就必须保持距离，就像——”
程雪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中思索着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
“两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在扮演陌生人一样。”
程雪童的所说所为极富有冲击力，让原本消沉苦闷的宋念也为之一滞。
“童，别喝了。”
见程雪童再次灌下一整杯红酒，林启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但这个动作被程雪童灵敏地避开了，她虽然喝了很多，但完全没看出来任何醉像，脸色还是如平时一般明艳红润，只是嘴角的缝隙留下了一抹澹澹的红痕。
“就喝就喝。”
程雪童再次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故意和林启对着干。
“你的问题好解决，我支持你还钱分手，继续把话挑明，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之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在乎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钱可以找我借，还不还随你，你程姐姐别的没有，唯独钱这种东西，十辈子也花不完！”
程雪童拿起那杯斟满酒的酒杯，指着宋念的方向。
“来，干杯，喝完这一杯，我就认你是我半个小姐妹了。”
随后她一饮而尽。
“怎么了，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不会以为我这是在故意闹脾气吧？别开玩笑了，我有什么好闹脾气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你！小保镖，你别瞪我，你知道我性格很恶劣的，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喝完这一杯，程雪童终于是有了一份醉态了。
以往那睿智明亮的眸子变得呆滞迷离，轻轻打了个酒嗝后，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林启的身上，显得弱不禁风。
林启也没想到原本正常的饭局会演变成这样一副场景，他也是从这一刻才了解到程雪童身上的压力有多大。
那是一种他无从了解，却又着实存在的心理压力。
或许她过去那些拿别人取乐的行为也只是她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可为什么选择此刻作为发泄情绪的时机呢？
林启正疑惑之时，突然发现手机上有消息提醒。
把手轻轻从被程雪童压住的状态抽出来，把手机拿到手里。
信息是来自苏月凉的。
『凉子：林启，童童和你在一块吗？我给她发消息她一直没回。』
偏偏是这个时候...
要回消息吗，可要怎么解释程雪童现在的状态呢？
还是说，对凉子说谎？
林启下意识地有点排斥这个选项。
自从来汉大这边以后，林启基本就没有对苏月凉说过谎了。
更别说苏月凉本身就很少会对林启的隐私进行询问。
林启陷入了纠结，但是林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让她继续喝下去了。
再喝下去，对谁都没法有个交代了。
林启有些坚决地按住了怀里正准备继续倒酒的程雪童，程雪童挣脱不开林启的手，只能转头狠狠地瞪了林启一眼。
即便喝了很多酒，她的眼睛也还是如艺术品一般美丽。
这让林启有种她其实完全没醉的错觉。
但随后她闭上眼睛，脑袋不自觉摇晃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已经半醉发晕的事实。
二人的脸离得更近了，林启甚至能感觉到从她嘴里呼出的，带着酒香与个人馨香的热气。“别喝了...”
“为什么不回消息？”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口。
林启呆滞了一瞬间，他没想到程雪童注意到了那个消息。
“你在心虚吗？还是说，你怕阿凉多想？”
程雪童和林启再次靠近了一分，这一次林启甚至能看清她童孔中自己的影子。
林启下意识偏过头，看向枫姐和宋念。
却正好看到枫姐和宋念起身：“我们和小念出去一下。”
她们做出了回避。
待得包间的门再次关上，这一次屋子里只剩下林启和程雪童两人。
“她不会多想的，永远不会...”
程雪童垂下眼眸，全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伸手结果林启的手机，按下微信的语音条：
“宝，我手机没电了，科目二满分通过，我是不是很厉害，快夸夸我。”
几秒钟后，苏月凉再次发来消息。
『凉子：好厉害！』
『凉子：那什么时候回来呢，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下一次吧宝，今天是老程的生日，我得去他那一趟。”
老程，是程雪童的父亲吗？
林启就这样看着程雪童拿着自己的手机和苏月凉聊了起来。
『凉子：哦哦，我想起来了。』
“你也知道的，老程是个死傲娇，我不主动去，他是绝对不会提醒我的，那我只好大度一点咯。”
程雪童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醉意，就这样十分自然地和苏月凉聊了起来。
『凉子：那代我祝程叔叔生日快乐吧，还有古阿姨，代我向她问好。』
“好的好的，会代你向死傲娇和恋爱脑问好的，我家凉宝最懂礼貌了，话说回来，什么时候再和我去见一次家长呢？”
『凉子：说什么呢...』
“还害什么羞呢，那我继续和驾校的小伙伴吃饭了，还有我已经和小陪玩通气了，晚上他会把二楼的床让给你的，那就这样，拜拜，ua——”
程雪童关掉了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回桌上，再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林启身上。
“知道你的任务了吧，今天晚上。”
林启表情复杂，他当然是能听懂程雪童的意思的。
程雪童不在的时候，陪苏月凉的任务就交在了林启的身上。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是有家人的。
我的亲爹是个扑克脸＋死傲娇，平时我不找他他肯定不会主动找我，我妈又是个恋爱脑，整天只知道围着我爹转，但是——
我们仍然是一家人，我们之间的家人羁绊是不会改变的。
就算再退一万步，我爸我妈完全不在意我，那也还有家里的一群老头子老太太把我视作珍宝，我想怎么任性都可以，惹了天大的祸他们都能帮我摆平，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这就是夏国千百年来传承的家族理念。
但是——
阿凉她不一样，她没有家人，她没有我身上的这些羁绊，她是特殊的，甚至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我没有任何一点夸张。
或许你不能理解，但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时到今日也没有完全，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当然，这里不是说她的家人都逝世了，客观层面上她的父母都还健在，但是这只会让现实显得更加残酷。
他们只是给自己名义上的孩子留下了足够的金钱，然后就如圣人一般，抛弃了所有的家庭血脉观念，还美其名曰是为了跳出千百年来禁锢人类社会的历史周期律。
呵呵，我从你的表情里看到了不解和迷惑，迷惑就对了，谁来都得迷惑，不是吗？
从小到大，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不解过渡到难过，再从难过转变为沉默，在沉默着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任何一天都不会有家人在某处某地等她等待她的现实。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在遇见你之前她的世界里只有我。
后来你出现了，但你又逐渐消失了，你知道她那段时间有多难过吗？
你不会懂的，因为你就是个混蛋。
你混蛋到不知道她要的真的很少，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你知道吗，就算我现在打开摄像头，让她看见我们俩现在的样子，那也没关系。”
程雪童死死地抓住林启的肩膀，力度大到指甲都快要嵌入进去了。
但林启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他还深深沉浸在程雪童的那番讲述中。
凉子，没有家人。
她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
她要得并不多。
“所以说，我喝不喝醉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一切，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
我承认，我确实有一点喜欢你，但你给我记住了，我这并不是在争抢些什么东西，我就是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了，不想去考虑什么后果，我有这个资本胡闹，你——明——白——吗——？”
程雪童注视着林启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着。
“当然，你也可以胡闹一点，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程雪童握住林启的手，然后缓缓放在了外套敞开的领口上，那里是她那如粉凋玉琢般的锁骨部位。
明明是交叉纵横的骨结构，林启却觉得如香蕉一般柔软。
两个人的距离变得逼仄，近在迟尺的眉眼，触手可及的口唇，气息里带着女孩独有的荷尔蒙味道，暧昧和迷离相互舐弄，整个包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情爱的危险和甜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启发现自己已经移不开视线了，程雪童就宛如一个带着香甜吸引力的致命陷阱，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变得不再可控。
“算了，这个地方太差了，以及，你真是个小怂包，送上门的便宜都不敢占。”
程雪童轻蔑的笑了笑，然后把嘴唇错开一个角度，将嘴角的酒痕轻轻擦在了林启的脸颊上。
“记住我的话，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一切没人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