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在太原城下布置的冰窟窿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眼下冀州军不管在兵力还是局势上都不如西凉军有优势,更重要的是,徐荣口中的援军就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有利于冀州军守城的事情都将成为徐荣坚持下去的重要筹码,就算这些冰窟窿给西凉军带来的只是小麻烦,就算西凉军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填满了这些窟窿。
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城墙上的冀州军所承受的压力是最小的,直到冰窟窿都被填满,城墙上的守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西凉军汹涌的攻势。
两军交战,人数占有优势的一方往往能让士卒的士气保持在较高的水准,西凉军自身战力本身就不弱,再加上高昂的士气,这使得城墙上的冀州军每时每刻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都给我压上去!敌军不过区区两万人,就算是耗也要把他们耗死!”
“凡先登者,赏金一万,封关内侯!”
吕布目光冰冷地催促着士卒上前,那些阵前的士卒不管是被利诱还是威逼,都怒吼着冲了上去。
城下的西凉军冒着箭雨,用生平最大的勇气攀着木梯,踩着云梯,争先恐后地往城墙上冲杀。
城上,冀州军秉持着坚持十日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敌人登上城头。
双方的厮杀凶猛而惨烈,滚烫的热血即便在寒冬里也依旧淌满了整段城墙。
同样的场景在南面张辽指挥的战场上也同样存在,徐荣两面防守,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一战直到天色渐暗西凉军才鸣金收兵。
当西凉军退去的那一刻,很多冀州军士卒都疲惫地靠在了墙垛后面,在他们身下,是一层厚厚的血色冰晶。
一天的战斗结束了,西凉军盒冀州军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敛己方将士的尸体。
在收集尸身的时候,一旁的小吏颤抖着手记录下自己军队的伤亡,这些数字最终是要呈报给徐荣的,所以不容马虎。
......
深夜,太原府衙中。
“将军,今日一战,我军伤亡两千四百二十一名将士,其中战死一千九百八十二名,重伤二十五名,剩余皆为轻伤,养好伤可以继续作战。”小吏毕恭毕敬地将自己统计的数字汇报给了徐荣。
徐荣头也不回地看着太原地图,轻轻地回了个‘嗯’便让小吏退下去了。
一旁的副将走上前担忧地说道:“将军,今日不过首战,而我军的伤亡已然超过一成,照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将士们撑不到十日了!”
在开战之前,冀州军自徐荣以下都认为守住十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今天西凉军已然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吕布与张辽用事实告诉冀州军的各级将领,人数多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今日攻城的西凉军看似很多,但南北两面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两万,可吕布和张辽手中的兵力足足有九万,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保持今天这种进攻强度最少四天!
今天的战斗有多惨烈副将已然亲眼目睹,若是冀州军的兵力不在西凉军之下,那副将是完全有信心根西凉军打下去的,但问题是太原城中只有两万兵马,今天为了守城,这两万兵马中已然调动了将近一万。
按照这个方式下去,西凉军四天的强攻下冀州军的将士每人都要承受西凉军两倍的压力和战斗强度,或许前四天里冀州军的将士们还能凭借自身的能力支撑下来。
那要是西凉军再这样强攻四天呢?
持续高强度的战斗一整天是非常疲惫的,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冀州军士卒了,或许连他们这些将领也扛不住战斗带来的疲惫,到了那时,太原还守得住吗?
所以副将这才会担忧太原城能不能守住十日。
其实副将的担忧也正是徐荣所担心的。
哪怕他从一开始就很重视西凉军,但西凉军的攻势强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眼下就连他也怀疑自己能不能守住十日了。
可即便是守住了十日,后面又该如何?
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将士全部死光?
还是...投降吕布?
徐荣紧了紧拳头,将投降这个念头直接抹去。
韩馥盒潘凤待他恩重如山,他本就投降过一次,这次要是真的没有出路,只能以死报达韩馥与潘凤的恩情了。
“能不能守住十日你不用担心,我军伤亡虽然惨重,但吕布的西凉军也好不到哪去,他要是敢连续强攻八日,死伤绝对远超我军!”
“可恨,若不是兵力过于悬殊,我等何至于被困死在这太原城内!”徐荣恨声说道。
就这样死掉多少有点不甘心,但想要做些什么又因为兵力相差悬殊而不得不停止,这种感觉非常难受,让徐荣的心里憋得慌。
“对了,城中器械还剩几何?”徐荣突然问道。
“这...经过今日消耗,之前准备的滚石檑木已经耗去一半,火油等物也非常稀缺,只有箭矢勉强够用,但若是以今天的进攻强度,最多五日也将告罄。”副将艰难地说道。
越说情势越发不利,人少物资不足,没有援军,这要是换了其他的将领说不定已经开城投降了,也就徐荣他们还能保持着这种顽强的战斗意志坚持作战。
不过战斗意志并不能代表所有,真到物资用完的时候,那真刀真枪拼杀可是不长眼的。
“城中还能搜寻出物资吗?”
“回将军,将士们已经搜过好多次了,只是将军下令不得侵害百姓,所以百姓的家中尚未搜寻。”副将说道。
显然,副将的意思是让徐荣下令搜索百姓的家里,到时候说不定能补充一些物资。
徐荣摆摆手:“百姓家中就算有也不过是粮食之类的物件,如今我军缺少的是滚石檑木这般守城物资,搜了百姓的也没有用处,而且战乱之际难保士卒会做出伤害百姓之举。”
冀州军于百姓秋毫无犯是出了名的,生活在太原的老百姓们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对冀州军并没有什么戒备心理,只是徐荣怕自己麾下的士卒在生死压力下会不从军令,对百姓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不敢轻易下令。
见徐荣态度坚决,副将也没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下去整顿部曲了。
......
第二天,如徐荣预料的那样,西凉军再次对太原城墙发动了猛烈进攻。
因为守城物资尚且不缺,所以西凉军的攻势猛归猛,但并没有多少人冲上城墙,冀州军方面多数伤亡都来自于井澜上弓弩手的攒射。
好在冀州军这边箭矢充裕,并没有被单方面的压制。
一天的攻城很快就过去了,吕布的西凉军再次丢下一地的尸体仓皇退去。
虽说第二天的攻城依旧不见起色,但吕布已经看出太原城中投掷物短缺的弊端,于是从第三天开始,西凉军的进攻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这一次,吕布没有再因为夜色降临就撤回军营,而是让麾下将领分批率军,对太原城城墙发起猛烈进攻。
此时的冀州军已经分批鏖战了一轮,在第三天西凉军日夜进攻的时候,第一批应敌的冀州军还没有从大战的疲惫中缓过神来,但他们也不可能让前一天还浴血拼杀的同胞再顶上去,于是只能咬着牙提刀与冲上来的西凉军殊死一搏。
这一天,西凉军将士多次攻上城头,要不是冀州士卒在将领们的统帅下拼死反杀,估计太原城的城墙已经易主。
也是这一天,城中有关冀州军守城物资不足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下太原城内的百姓全都炸开了锅。
守城物资的不足意味着将士们驻守城池的难度将成倍提升,牺牲也会成倍提升,这种情况下想要守住太原城就更加困难了,若是太原城有失,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又要生活在曾经被西凉军统治的阴影下了。
谷</span>恐慌在百姓中越传越广,但很快的,另一个声音也在百姓中逐渐响起。
“徐将军对咱们有恩,咱们要帮助徐将军守城!”
“冀州军来了之后生活变好了很多,不能让冀州军丢了城池!”
“要帮他们!一定要帮他们!”
百姓都是单纯的,冀州军的到来极大地改善了太原城百姓们的生活,他们感恩冀州军,感恩徐荣,眼下徐荣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些心中感恩的百姓都自发的组织起来想要帮助冀州军守城,而他们的第一步就是为冀州军筹集守城物资。
太原府衙。
大晚上的,徐荣收到了守卫的通报说有几名老者想要求见徐荣,说是来帮助徐荣的。
徐荣这两天已经为守城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了,但手中的资源有限他也只能坐着干等,这会儿听到有人能帮他,他就算不信几个老头能帮上忙,也必须抽出点时间去见见他们。
潘凤曾经对徐荣说过,三人行必有吾师,遇到麻烦困难的时候不妨多听听他人的意见,有时候解决问题的灵感说不定就来自于此!
“把他们带进来吧。”
很快,三名老者在守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老朽见过将军!”三人对徐荣行礼。
徐荣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见他们衣着朴素但精神面貌相当充裕就知道这几个应该是当地的乡绅了。
大晚上的,三个乡绅过来找他干嘛?
“尔等深夜寻我,所谓何事?”徐荣问道。
三人中一个发色全白的老者当即上前:“回将军,我等此番前来是听候将军调遣助将军守城的。”
徐荣:......
徐荣听他们这么一说差点吐血,可转念一想,这三人不像是愚笨之人,他们说的听从调遣帮助守城或许是别的意思。
“不知,你口中的调遣是如何调遣?守城又是如何守城?”
老者再次行礼:“老朽等人此番前来是代表城中一万六千七八二十三户人家来向将军请命愿助将军守城的!”
一万六千多户!
徐荣神色一振,要知道整个太原城中不过近两万户,这一万六千多户直接占了八成不止。
这么多百姓愿意帮助自己!
这一刻,徐荣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终于知道潘凤为什么从治军之初就一直在强调要善待城中的百姓,要于百姓秋毫无犯。
原来,这才是潘凤要严令冀州军士卒的原因,这才是一座城池最强大的力量!
徐荣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即便是老者的话让他心神震惊,但他还是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激动。
“老丈所言当真?”
“句句当真!”老者说话语气斩钉截铁。
徐荣点点头:“若有这么多百姓相助,太原必不可失!”
“眼下我正好有个事情需要尔等去做。”
“请将军尽管吩咐,城中两万四千八百五十三名青壮随时响应将军号召,任由将军驱使!”老者沉声回道。
看来这一万六千余户人家是把自家的香火都压上去了。
有了城中百姓这样的支持,他徐荣如何能输?有如何敢输?
若是这种情况下城池依旧被夺了,那城中的百姓会有何种结局已经不难想象。
想到这里,徐荣深吸一口气,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如今城上滚石檑木稀缺,我希望你们能把城墙周边的的房子暂且拆除用以城防,等敌军退去,我带着将士们给百姓重造新房。”
“将军放心!此等小事,今夜便能开始!”老者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命都可以不要,区区房子算得了什么,而且徐荣也说了,战后会给造新房子,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事不宜迟,还请老丈即刻动身。”
“诺!”
......
深夜,西北风虎虎咆哮,摄取着大地上的最后一丝暖意。
在这种天气下,人一旦失去了房屋的庇护,就算裹着被子也不可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但这种本应该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日子居然有无数百姓迎着寒风在收拾家当,企图脱离房屋的庇护。
他们是傻了想要自杀吗?
当然不是,他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城墙上依旧拼杀的冀州军将士而已。
他们的房子会在离开后被其他的青壮在第一时间拆除成一块块形状规模不一的石块,厚重的梁子也会被锯断拆解,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冀州军士卒手里的投掷物用以守卫他们的家园。
寒风中,百姓们拖家带口往城中靠拢,隐约间还能听到小孩的哭闹声。
“爹爹,营儿好冷,咱们回屋里去吧。”一个脸颊被冻得通红的小男孩拉着旁边身形有些佝偻的男子说道。
男子身上背着厚厚的一个包袱,从包袱的体积来看,这里面应该装满了他们家的家当。
在小男孩的另一边,一名面容沧桑的女子也驮着几个小包裹,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男子听到小男孩的话,吐出一口雾气,随后转过头来瞪了一眼小男孩,嘴里说教着。
“你个兔崽子给老子闭嘴,去年要不是徐将军免了咱们这种外来户一年的税收,你个崽子早饿死了,今天不过是让你吹个风就在这说三道四,这要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张老三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呢!”
见小男孩还想说话,男子又瞪了一眼,口中骂道:“给老子闭嘴,帮你娘拿个包裹,我在你这岁数的时候都已经下地干活了,哪有你这么不懂事。”
小男孩被吓得不敢在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女子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随后斜跨在了身上。
一旁的女子对丈夫训斥儿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包裹递给儿子后小声问道:“老汉,外面的西凉军啥时候会走?”
男子看了眼身后的城墙,即便是寒风肆虐,但耳边隐约间还能听到士卒的喊杀声,这种声音对于住在靠近城墙的他们已经不算陌生了,只是以往的夜晚还能睡个好觉,现在却不能了。
“或许,没几日了。”他的眼中满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