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放下了圆珠笔,轻声说:“白总,你总共持股68%,想必在创业初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现在又能退让多少呢?”
白晓东有些意外:“你竟然关心过持股比例的问题?”
“上下班路上无聊听广播,偶尔听到的。”顾盼随便找了个借口,“白总,我理解你之前对股权的谨慎。毕竟,67%的绝对控股权,是每家公司的红线。一旦话事人无法保证在重大决策上一言九鼎,这家公司将岌岌可危。据我所知,分散持股还能活下来的,凤毛麟角。”
白晓东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67%之所以称之为绝对控股,是因为通常而言,重大决策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股东表决。因此,老板持股67%,才能不在关键时刻受制于人。但不是说老板必须持股67%,事实上很多专家都反对绝对控股,认为会对公司的发展不利。只要老板足够得人心,或者小股东跟老板一条心,即便持股低于51%,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顾盼笑了笑,她不想硬怼白晓东。从大数据调查来看,老板初期持股低于67%的创业公司死亡率,远远高于持股67%以上的。因为一家企业,不能有两个声音。否则下面的人自然而然会选择站队,会选择人事斗争。而几大股东在争夺话语权的时候,难免要许以好处。当蛀虫横行之日,就是公司死亡之时。白晓东岂能容忍自己费尽心血创建的晓意,走向末路?
因此,白晓东许诺的股份,底线是1%。
仅仅从打工者的角度而言,平白获得1%并不是小数目。假设公司做大做强,1%很有可能翻出千万甚至上亿的身家。但很可惜,顾盼看不到晓意的前路。面对行业巨头的爱家,晓意除了价格,几乎毫无优势。而,价格优势的门槛往往是最低的。按照国内通行惯例,门槛低代表着红海,代表着……十死无生。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顾盼的脑海里,突然窜进了齐白石的经典名言。何为“学”?何又为“似”?顾盼心里隐隐有了概念,却说不分明。
半天没听见顾盼的声音,白晓东吐了口烟圈,慢悠悠的说:“曹海良决定退出5%的股份。”
“你用原价赎回?”
“你有兴趣的话,我按原价给你。”白晓东弹了弹烟灰,“当年创业,阳光乐园新营业,二楼的店铺租金基本等于不要钱。那时候晓意什么寒碜模样,你应该还记得。所以,创业总额不过200万。5%仅仅10万,我相信你拿的出来。此外,你作为创始人团队,我无偿赠与你1%。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10万。我得想想。”
白晓东惊讶:“你平时那么节省,连10万都没有?”
“我提前还贷了。”
白晓东:“……”真.踏实的工薪阶层……想到此处,白晓东心中阴霾更甚。好好的一个模范员工,居然被曹海良的愚蠢逼到辞职。害得他大半夜的捧着原始股跟人谈判。四年前拉他创业的自己,真特么的眼瞎!
深吸一口气,白晓东稍稍冷静了点情绪:“总计6%的持股,高于曹海良。从此再不受制于他,你不会受气了。”
顾盼顿时无语,当他是曹海良,眼睛只盯着晓意的一亩三分地,满脑子两房一厅里搞宅斗呐!即使把曹海良踩在脚底,对她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不过,顾盼倒是好奇白晓东怎么跟曹海良谈的,于是直接问:“他为什么肯退出5%。”
“不然呢?”白晓东冷笑,“他得靠我求着你,别把截图发出去啊。”
“他那些话,到底跟谁说的呀,怎么传到吴胜辉那里去了?曹海良算不算被哥们捅了一刀?”
“弄不好,曹海良故意找了个嘴不紧的吐槽呢?到时候把锅一推,逢人哭诉自己被好兄弟出卖,他反而成了无辜的。毕竟,员工私底下讲讲老板的坏话,传传公司的八卦,算不得什么大事。”白晓东呵呵,“谁能想到,流言能变成老板被小设计师耍的团团转呢?”
顾盼撇嘴:“保不齐他自己在里头搅风搅雨,只是我们没证据。”
“要什么证据?流言变味正常,但是传的那么广,肯定有人在带节奏。不是他本人,就是他亲友。”白晓东越说越郁闷,他日子过的好好的,曹海良自己犯个蠢,结果让他莫名其妙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曹海良到底抽哪门子风!?身为股东,晓意变大变强难道不是好事?顾盼有什么好防备的?她是懂生产还是懂财务?她是有平台还是有渠道?在公司里的话语权?瞎嚷嚷是技术员的特权好么!你让她喊两句完了,她还能翻天了不成?顺毛捋两下,她产出的价值还不都是你的!妈的智障!
白晓东气的把烟头重重的按灭在烟灰缸里,恨不得当即逮着曹海良给两巴掌!更火大的是,他今天查来龙去脉时,不但知道了刘思宽颇受赵荣林的重用,并意外知道了刘思宽的顶头上司章春刚,近日接触了好几个新能源产业的投资人,估计是攒足了资本,准备辞职创业。
看着朋友发过来的一条条微信,白晓东险些当场心脏病发。章春刚滚了,留下的萝卜坑还能便宜了谁?那特么的就是他们这些小家居店的亲爸爸啊!本来是任人搓圆揉扁的小女婿,被曹海良一竿子支成了亲爸爸,白晓东没有冲到曹海良家里把他大卸八块,真的是相当有法律意识了!
白晓东忍着剧烈的头痛,强行打起精神继续游说:“我留下曹海良,仅仅是避风头。下午我们谈好了,他大约年后离职。剩下的股份,他按现在的市价估值让我回购,这个机会我让给你。晓意的估值并不高,我会尽量压价,不让你吃亏。当然,我知道以前在股份上我多有犹豫,伤了你的心。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先签约。”
“我知道了。”顾盼谨慎的说,“我要考虑一下。”
白晓东苦笑:“你一直是个爽快人,能否尽快给我答复?”
顾盼笑了笑:“没那么着急吧?”
“你信不信只要天亮,你就能接到吴胜辉催命一样的电话?”
“他天天挖我,你应该习惯了。”
“不,”白晓东深吸一口气,“他的消息不会比我慢,明天他一定带着他身为店长的最高权限来跟你谈。”
“嗯?”
“据我所知,你男朋友大概要升职了。”白晓东状似从容的丢了个二踢脚。一方面是向顾盼卖个好,另一方面是给吴胜辉埋了个雷。一个是感情深厚愿意让渡利益的旧东家,一个是不知未来看到好处往前扑的新东家,正常人都知道选哪边。与其让吴胜辉来当报喜鸟,还不如自己率先行动,省的顾盼让那老狐狸的蝇头小利忽悠瘸了。
顾盼震惊,哇擦,这群当老板的,果然个个有几招看家本事!刘思宽尚且蒙在鼓里,他们一个个消息比当事人还快!牛逼!
“不过没落地的事,我不敢打包票。”白晓东笑着说,“你最好让他留意公司最近的人事变动,以免有人截胡。”
顾盼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福庆花园。”白晓东打了个哈欠,赶紧灌了口咖啡,让自己保持清醒,“章春刚是项目负责人,我们全盯着他。没想到发现他现在正跟投资人接洽,后面基本能猜到了。福庆花园三栋楼,能拿下来,够我们吃一年。”白晓东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这些分析,哪怕顾盼想不到,他男朋友也门清。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倒显得坦诚,也符合他多年来,一直不吝教导的好老板形象。
“原来如此,多谢。”顾盼垂下眼,除了股份上异常小气之外,白晓东对她确实是很不错的,“我不会去爱家的。”顿了顿,顾盼轻声说,“毕业四年来,承蒙照顾。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当众打你脸。对我而言,你一直是我很重要的人。”
不知不觉,顾盼红了眼眶。那年冬天寒冷的楼道里,白晓东在她额头上弹的镚儿,是她独自在花城打拼的日子里,最温暖的回忆。
“是么?”白晓东的语气里不知为何,充满了怅然。
“我不会去爱家,”顾盼郑重的说,“也不会去找晓意的任何竞争对手。我不会与晓意为敌。”
“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
顾盼感觉自己眼前无数条岔路,分别延伸至迷雾后的远方。她站在交叉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离开晓意后的打算,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最渴望的选择,不愿轻易说出口。因为,现在的她几乎一无所有,因此所谓的理想,不过是场幻想。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依然是白晓东先开口:“你喜欢做设计,所以曹海良的事你没做绝,你还想在这行干;同时,你不愿去别的公司,也不肯回晓意……”白晓东又点了根烟,看着烟头一点点燃起星火,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想自己单干,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