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黄花,一朵白色的蝴蝶在飞舞,它摇摆着,跳跃着,到花上,到草上,自由自在。
“春娥,和我一起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吧。”
他身着白色衬衫,肩膀上挂着吉他的带子,伸出手,笑的灿烂。
“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
动人的情话里,满是情谊。
有风吹过,白色蝴蝶轻轻落在吉他上,轻轻点动弦,没有发出声音。
红色的玫瑰忽然从远方开起来,一直开到了吉他旁,这条红色的玫瑰路上,香气扑鼻。
吉他旁,已经没有熟悉的青年身影。
蝴蝶从吉他上飞起,在玫瑰上飞舞,一只大手落下来,轻轻抚摸着玫瑰,小心翼翼的触碰白色蝴蝶。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珍重。
“你都不嫌弃我穷,我很愿意的。”
“我们总能奋斗出来一套房子.......”
梦在青年的脸上戛然而止,郑春娥猛地睁开眼睛,鼻尖是闻了许久的消毒水味道。
她是那只白色的蝴蝶吗?
郑春娥看到旁边床上躺着已经睡着的于玉林,叹了口气。
她坐起来,住了这么久,似乎养的差不多了.......
但她却看到一张张的网,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眼前,把她捆住,用力的捆住。
无法逃离,无法挣脱。
她想让那只白色的蝴蝶能自由自在的飞翔,可白色的蝴蝶最终选择了一个合适的牢笼.......
她从病床上走下去,蹑手蹑脚。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
看着黑夜中稀缺的星星点点和半块月亮,她抬起手,想摸一摸月亮,似乎也想触碰月光。
可是太远了。
她向前几步,再向前几步.......
“春娥!!!”
身后忽然传来惊恐的一道声音,郑春娥回过神,低下头,却看到了自己踩在了天台边缘。
“回来,那边不安全。”
于玉林小心翼翼的靠近,郑春娥歪头,“我只是看看风景.......”
她说的很小声,于玉林没有听的太清楚,“好,好。”
他只是在点头说好。
郑春娥忽然笑了下,轻轻的笑了声。
“玉林,你说我做的好吗?”
于玉林用力点头,“你很好,非常好!”
郑春娥瘦了许多,她单薄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却柔美的惊人。
“别怕。”
她回过头,看着天空,“我只是来看看风景。”
身后两个有力的手臂猛地抱住了她的身体,用力的抱起来她,后退到了他认为的安全距离。
他用力的像是要把郑春娥揉进身体里。
“春娥,我在,我一直都在。”
郑春娥忽然鼻子好酸好酸,她抱着于玉林的肩膀,眼泪就止不住了。
于玉林感受到她的抽泣,心中叹了口气,又哼哼松了口气。
自从郑小庄和那个伤害郑春娥的人被判刑入狱,赔付了他们家一些钱,比起来老丈人给大爷花的钱只能算是个零头。
但好歹是付出了代价。
可春娥知道之后,依旧不悲不喜。
他清楚的知道,症结并不在这里。
他轻轻说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和爹娘,好好聊一下。”
于玉林低头,“这一次,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来说。”
郑春娥抬头,抽泣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她趴在于玉林的肩头,想要大声哭一下,却还是没力气。
于玉林把她抱了回去,没多久,就出院了。
黑龙村的新村书记已经上任了,就是原本的副村书记。
郑书予在家中伺候郑家老爷子最后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老爷子差点没了,还好最后救了回来,但医生的意思......
早点做好准备吧。
“广武,哥哥对不住你,喝酒。”
郑书予出来了,萦绕在砖厂的灰暗终于消散,虽然生意没有原来那么好做,但到底好了些。
但花的那些钱,如今郑广武的身上再次背下了许多的债务,接下来什么都要钱,可钱都花在了别的地方。
只是不花,也救不出来大哥,救不了砖厂。
郑广武和郑书予喝酒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痛骂了一顿亲哥。
“你糊涂啊!哥!你糊涂啊!”
这句话他来来回回喊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话都是这句。
郑书予去看过郑春娥,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侄女好像没什么影响,可那双眼睛总觉得并不像是原来那般充满灵动。
客客气气的,坐在床上,礼貌疏离,像是与谁都竖起来了一块板子。
“春娥回来了!”
郑春娥才回来,郑家的人有空没空的,就想起看看郑春娥,只不过,现在站在院子里的王玲和郑广武,却看到了把一袋子苹果摔在地上的女儿。
郑春娥双目通红,“我还要,还要生个儿子才好,是吗,娘?”
回来的时候好好的,王玲一句,“没事,你们俩年轻,还能生。”
彻底点炸了郑春娥,所有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崩的,碎的,干干净净!
“娘,我在你心中是什么?玉林在你心中又怎么样?”
“没有儿子,我们就过不下去了吗?”
“为了儿子,我就要丢弃我自己的女儿,我的女儿,没有上我的户口,以后也上不了。”
“娘,你告诉我,以后她该是我的谁?”
“你有想过我,想过你的外孙女吗!?”
郑春娥怒吼着,她的脸色从充血到苍白,只是一瞬间。
郑广武赶紧说道,“春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娘!”
“那你又怎么好了!”
郑春娥忽然盯着自己的父亲。
“爹,我一直都是听话的,非常听话!”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了,可是我好难受。”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用力砸着胸口,“爹,娘,我能自己过日子吗?”
“我能自己做决定吗?”
“能别再管我了吗!”
两个老人如同被雷击,都通红着眼睛,却说不出话。
郑春娥擦着眼泪,直接跑去了屋子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爹,娘.......”
于玉林叹了口气,“春娥只是,有些难接受,她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她都不是很......”
王玲和郑广武抬手擦着眼泪,接连的问题,已经让他们二人脸上身上有了些老态。
王玲看着屋子,“春娥......”
也不是小孩子了。
郑广武坐在了墙角,垂头丧气,心中难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粗糙满是茧子的手擦着眼泪。
他知道,女儿怨他。
就算是那件事情过了这几年,她还是过不去。
她一直没有说什么,直到现在忍不住了,却因为于玉林在场,到底没有说干净。
如果能重新选择.......
郑春娥会选择谁呢?
于玉林还不太清楚内情,他还是开口说道,“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王玲回过头,“玉林你说。”
.......
“春娥怎么样了?”
郑书予和郑广文两家都过来想看看郑春娥,郑春娥的状态不好,于玉林出去了。
郝玉芳此刻陪着郑春娥,家里人只是过来坐坐,很快就走了。
“这孩子看着不太好啊。”
郑广文叹了口气,李玉打了他一下,“别这么说孩子。”
“孩子就是有些,难受。”
郑广文顿了顿,“哎,你多来看看春娥。”
李玉点点头,“嗯。”
郑书予和刘绣过来,刘绣虽然依旧不想和郑广武家相处,曾经是觉得自己家更好,现在....是心里发怵。
只要看到他们一家,就能想到那三十万。
就能想到,许多。
所有人都指着她的脊梁骨,让她知道老二家的付出。
她开始是感谢的,可是说的的人多了,她开始厌恶。
对对,可是她们家就是被诬陷的,再说了老二也是为了他们砖厂。
因为她的影响,似乎老大一家都并不觉得,郑广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钱多了之后,似乎只是个数字。
再说了,砖厂还在,郑广武还不能挣回来?
至于还钱?
那说不上。
没人说的。
刘绣来了全程没说多少话,郑书予也不会说,很快就走了。
郝玉芳给郑春娥削苹果,“别多想了,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好朋友定亲,嫁人,生子,她都参与了。
对于好朋友能走出来之前的一切,她是开心的。
但是没想到,其实没走出来,压力就再次袭来。
郝玉芳和她爱人都是村里人,没有说不能多生的,虽然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儿子。
对比起来,好友的女儿被送走,哪个母亲心里好受啊。
“我不知道。”
郑春娥笑了笑,有些惨淡,“我想,凑合过也好。”
“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
她抬手捂住半张脸,用力揉了下眼睛,“我总做梦,梦到我的肚子被剖开好大一个洞,我想把东西塞回去,都塞不回去了。”
郝玉芳一愣,她手里的小刀一个没注意,直接划在了手上。
“嘶。”
郑春娥赶紧扭过头,“怎么了?”
郝玉芳立刻咬住手指头,“没事。”
随后拿着纸巾包了下,“你家小刀还挺锋利的。”
郑春娥一愣,她看着那把小刀,忽然又看向了自己。
“你看什么呢?”
郝玉芳敏锐察觉到不对。
“对了,小闺女现在怎么样了?”
她开口问道闺女,郑春娥抬头,“她好着呢,健健康康的。”
郑春娥的嘴角翘起来,“她很乖,很乖。”
郝玉芳心里松了口气,“等你身体好些了,我陪你一块去看看她。”
郑春娥点点头,郝玉芳把苹果递给郑春娥,切成一块一块的,很好喂。
“对了,你知道孙季峰回来了吗?”
郑春娥一愣,而后从记忆中把这个人找了出来。
“他回来了?”
“嗯,前年你结婚的时候他回来过一趟,只不过没赶上你这边的席面。”
郝玉芳说着,“他现在挣了钱,回来要开个厂子呢。”
“好像是个什么鞋厂,他在南方学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郑春娥笑了笑,“他敢想敢干,不会失败的。”
郝玉芳自己吃了口苹果,“我家那口子就不行,赚了钱,存不住,人家孙季峰挣一百能存七八百,他可倒好,存三十都不错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郑春娥笑她,“可是人家那钱,不也是都给你花了?”
郝玉芳摆摆手,“可别这么说啊,他买了,我不吃,不用,不还是浪费,说了不用不用的,总买。”
郑春娥笑眯眯的,郝玉芳的婚姻也是相亲,但是两个人都是很好的人。
虽然不是很有钱,但是郝玉芳的爱人心里总放着媳妇和儿子,可能对于郝玉芳来说,是大手大脚了。
但谁都能看出来,人家很用心。
“还是玉林好啊,你俩现在工资虽然不多,但都给你了。”
“这次......他也是直接起诉。”
郝玉芳心里是很满意于玉林的,不管哪个方面,于玉林都做得很好。
郑春娥点点头,“是啊,他很好。”
做一个丈夫,是合格的丈夫。
只是感情这个东西,细水长流。
于玉林很有分寸,他甚至在送走女儿的事情上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开口的是郑春娥的母亲,他或许也觉得,这是郑春娥一家的决定。
“我还是觉得,或者你觉得,有一个孩子,够吗?”
郝玉芳问的有些委婉。
郑春娥捏着被子,“够了吧。”
郝玉芳点点头,“村子里的老人们都这个思想,之前我看电视,人家城市里的,哪里有说非要个儿子。”
郑春娥笑了笑,没多说话。
“春娥,春娥!”
门外忽然响起来了声音,郑春娥仔细听着,忽然听出来是姥姥。
“姥姥来了?”
郑春娥从床上下来,郝玉芳赶紧扶着她,走出去,却看到笑眯眯的姥姥,正抱着一个娃娃在门口等她。
郑春娥的心脏忽然疯狂跳动起来。
“姥姥?”
姥姥笑着看她,“看看这是谁呀?”
郑春娥赶紧伸出手,把女儿抱在怀里。
她忽然鼻子好酸,眼泪当即掉了下来。
于玉林提着葡萄回来,这是北方还能种活的少见的几种水果之一,也是郑春娥很喜欢吃的。
“春娥,我把女儿接回来了。”
他笑着,琥珀色的眼睛和郑春娥怀里咯咯笑出声的女儿眼睛一模一样。
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融化,那些碎裂割伤的尖锐的一切,似乎在被磨平。
王玲和郑广武有些踌躇,但还是走了进来,她们两个抱着娃娃的东西,看到女儿抱着外孙女,看到她们俩,忽然展颜一笑。
“爹,娘。”
王玲和郑广武心中一喜,“哎,春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