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御书房内陈书格排排,偌大的殿中十分宽阔,几根朱红色巨柱立着,金龙回旋盘绕而上,一条条栩栩如生。

秦质站在书案前头几步安静立着,神色泰然自若,颇有一番隐世之人的做派。

皇帝比之以往苍老了许多,布满皱纹的手拿着一侧极为破旧不堪的书卷一字一句细看过后,才看向秦质,言辞之间颇为信重,“国师可确定这药引子是真的?”

秦质伸手作揖,朝服微微有些褶皱,显得他气度沉稳,眉目清澄,斯文之中不失严谨肃然,“回圣上,此古书传说是仙家所留,臣先前便是按照这书上的法子制得回生丸,观测其中效用,必然不可能有假。”

皇帝闻言往前翻过几页,果然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回生丸制法,先前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宫中御医皆无办法,唯有秦国师的药丸起了效用,现下自然是无比相信他的话,只这药引子却要从他亲生儿子身上取,未免不好办……

皇帝眉间的痕迹越发加深,思来想去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险些连肺都咳抖出来。

一旁的大太监立刻端了唾盂过来,又上前轻轻替他拍背顺气,好一阵忙活。

秦质却静静站着,不多言关切,也不多言劝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自己作主的事,与他并无关系。

皇帝咳过之后越显面色虚弱苍白,终是扶着胸膛下了决定吩咐道:“去将太子给朕宣来。”

“喳。”大太监连忙拿着手中的拂尘,快步往殿外头走去,急声吩咐外头的太监。

没过多久,太子便进了御书房,一抬眼看见秦质站在那处,倒也没怎么意外,步履端正提步上前对着皇帝请安,“儿臣请父皇安。”

皇帝听闻这一句顿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平身罢。”

待太子起身后,皇帝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拿过书案前的古书,递给一旁的大太监,看向太子缓缓道:“你先看看。”

大太监双手捧着书,垂首弯腰地走到太子面前,将手中的书递上。

太子还未接过书便看见了上头长生不老四个大字,他眉间微微一敛,从善如流地接过了书,认真看着,此中虽写着长生不老之术,可字里行间却是血腥残忍、毫无人道的邪恶之意,尤其是那挖心掏肝的药引子歹毒无比,分明就是邪魔外道!

太子一看到此处心中已然明了,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秦质。

秦质神色平静站着,看向太子神情依旧泰然,薄唇微启,如同讨论寻常之事一般开口相问,“殿下觉得此术如何?”

太子本就不喜这种邪门歪道,面上已不悦,言辞冷冷不认同道:“装神弄鬼,无稽之谈。”

秦质闻言没什么大反应,只温和道:“古法有记,还请殿下切勿妄言,免得惹了天怒,招之祸端。”倒真像是出世悟了一般,话惹得皇帝面色肃然。

太子才暗道不好,这秦质好生重的城府,连父皇这样疑心极重的人都被他瞒了去,一时心中骤沉几分。

秦质手敛在袖中,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唯一能帮圣上的法子,殿下往日孝心可谓感天动地,如今有了法子为何不是试一试?”

这话可是诛心之言,太子若是回答不愿,那便在皇帝那处惹了嫌隙,往后父子情分没了照样是一个死字;可若是答应了,挖心掏肝之后也是一样的结果,这根本就是置他于死地。

而太子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秦质的妖言惑国,而他的父皇竟然还听信这般荒谬之言!

他当即一撩衣摆重重跪下,“父皇,此书根本就是荒谬之言,道家仙法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即便有也不可能是这般惨无人道的炼药之法,这书万万不可当真。”

皇帝闻言却一言不发,这沉默之下的个中意思已然极为明显。

太子见状如何还不知晓,他一颗敬爱严父的心被一下冻住了,凉得发寒,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得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死的君王,而不是少时教他写会第一个字,将他背在肩上与他玩闹的那个父皇了……

他直觉现下就是一个荒谬的梦,只想要快快醒来,而不是去面对这个为了长生不老,而要弑杀亲子的人。

秦质缓步走到太子面前,敛在袖中的手微微伸出,俯身拿过他手中的书,薄唇轻启,语调温柔,“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再为难圣上了,您的所有是圣上给的,现下不过只要回一样罢了,不是吗?”这话看似再说通太子,实则是在说服皇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皇帝不再犹豫,看着太子毫无愧疚,慢声道:“姑嵩,事以至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就当是为了父皇的大业,朕会给先皇后和你加封谥号,好让你们母子二人流芳百世,永远记得你的功。”这话也不过是面上漂亮罢了,说是让太子好好想想,其实这事已然板上钉钉,不过是早些与他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而已。

人都死了,又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这取得是儿子的一条命,说得却这般轻巧,到底是儿子多,差一两个也不会心疼,果然是天家无情……

太子闻言失望到了极点,猛地闭上眼睛,面色一片苍白。

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

他的天确实塌了……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朝中党派分做三股,大将军手握兵权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一时间朝中大部分朝臣虽各执己见,但对国师秦质却都奉为神明,不敢有异。

太子一党皆是老臣相护,听得圣上这般昏庸无道,沉迷长生之术,宠信朝中乱臣,纷纷几番死谏,为求皇帝收回成命,然天威难测,几日便寻了其中一个贪污行贿的错处当即斩首了去,一时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再不敢言。

明君面前大可磊落;可昏君面前却不行,忠言逆耳,说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小心,满门抄斩都有可能的,谁又敢再多说一句?

朝中没有一个人敢说真话,亡国乱象已显端倪。

满园庭树茂盛,树荫下鸟语花香,闻之心旷神怡。

缺牙迎面窝在一片掉落的花瓣上,闭着眼儿晒太阳,连日来日光浴已让丧丧的小虫儿鲜活了些许,又恢复了一只虫大爷的派头。

白骨也只有这个时间才能打坐调息,等到秦质一回来,瞧见她过得舒服指不定得怎么折腾她,有时那些手段使出来实在太过难以启齿,她若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想象不出他这样温润而泽的做派,床笫之间会是那番模样。

她伸手摸了摸脖颈,仿佛还残留着他唇瓣舔吻过触感,那炙热的气息拂在她肌肤上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现下被弄得极为敏感,与他亲昵越发抵架不住他的攻势,总是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仿佛成了他操控之下的傀儡,毫无自己的意志。

这等不清醒的状态,对于她而言是何其可怕的事,不安全的感觉越发占据着她的心,每一日都极为难熬。

不远处树枝一晃,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她微微侧耳,眼神凛冽非常,手已然放在一旁的剑上。

片刻后,公良亶从树上飞跃而下,仔细确认了周围确实无旁人的气息后,往她这处快步行来,“白白,你要不要跟我走?”

白骨见他进来便觉古怪,秦质虽然没有限制她的出行,可外人绝对不可能这般轻易进来,即便公良亶武功不错。

她眼睫一垂,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需要。”即便秦质没有拿十鬼的性命威胁她,她也不会走,这个时候离开他不知会有多危险,她即便不喜他现下的变化,也不愿意看着他死。

公良亶神情凝重,“你可曾知晓秦质在朝堂上所作所为?”

白骨神情怔忪然,她自然是知道的,即便她未出府中也不可能让自己处于耳目封闭的状态,她略探过一二,虽然不及亲眼看见,却也大抵能猜到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她眼中忧虑重重,片刻才道:“我都知晓……”

公良亶见她知晓,还这般沉迷其中,越发心急如焚,“他现下所做所为你都已经知晓,却还要和他在一起?!

他如今要逼死太子,祸乱朝廷,大将军虎视眈眈,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生起战乱,秦质这般所为根本就是愚蠢至极,所有的人都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他这般注定必死无疑。

况且大家被蛊惑了一时,不可能被蛊惑一世,待到皇帝驾崩,长生不老之术的谎言破灭,他就是祸国的妖师,注定被架在火架上生生烤死,届时你也被牵连其中!”

白骨闻言默不作声。

公良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犹豫,当即劝道:“你跟我们一起先行避祸罢,太子宽厚仁德,拥护之人极多,只要他在天下就乱不起来,日后登基必称明君,以你我的武功一定能护住太子安然离开,往后功德圆满不知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我们往日替暗厂所做得孽自然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这般煎熬。”

白骨看向公良亶满眼的关切之意沉默许久,他说得很对,自从过了采莲女那样的生活后,如今每一日都是煎熬,若是洗去一身罪孽,往后睡觉都能安生。

可是她不能,她不是公良亶,她舍不得那个眉眼染笑、温润如玉的秦质,也不愿与他为敌,所以只能一道沉沦……

她微微垂下眼睫,淡色的唇瓣微动,终是开口低声道:“公良,你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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