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跪坐在冰凉的公路上,膝盖以下早已冻得发僵发麻,她的思绪也有些迟缓,只盯着来人的脸。
陆厌停在了她一米之外,不远不近的距离。
程岁抬头,看他的眼睛。
陆厌的黑眸依旧深邃,比这凛冬的海港市还要冷上几分,没有关心,没有动容……更没有一点着急。
他站得笔挺,只轻轻叹口气。
程岁眼睫微动,提着的心缓缓下落,无依无靠。
“岁岁……”
他开始唤她的名字,却没有主动蹲下来,为她解开手上捆绑的绳索。
程岁的嗓子哑到说不出一个字,她做不出回应,只能沉默听,却顽固盯着他的眼睛,势要看个透彻。
“你快死了。”
我知道……程岁在心里回应。
陆厌的神色掩于灯光下,让人看不清,只能感觉到冷漠和不以为然。
“即便我救了你,你也活不了多久……”
程岁闭眼,始终提着的肩头慢慢松懈,抬起的头也缓缓往下垂。
陆厌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张允柠不一样。她的家族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利益。”
“所以,你还有什么遗憾吗,我可以帮你处理……”
程岁紧闭双眸,眼睫不可控颤抖着,泪水成行流下。
寂静的夜里,传来低低的哭声……伴随着自嘲的笑音,让人听了就觉得难受。
陆厌低眸,看着程岁万分痛苦的模样,只觉得整个胸膛如同被大风刮过……一片空。
良久,程岁睁开了酸涩的眼睛,她双眸无神看地面,没再去瞧陆厌一眼,只张嘴,费劲力气,从嗓子眼里往出挤字……
“平安……帮我照顾……平安……”
陆厌攥紧身侧的拳头,双眸通红,沉声道:“好。”
话落,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开。
皮鞋踩在雪地的声音不轻,一下下闷响,砸在程岁的心里。
她以极慢的动作缓缓抬头,看过去……
陆厌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却再也不会为她承担风雪,走得干脆,没回头……没回一次头。
程岁仓惶移开视线,眼泪倏地砸落,一滴滴,掉在公路上,把雪砸出一个坑……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警车声,刺耳却又充满安全感。
程岁没力气再去看,眼前一黑,往旁边倒。
原本走出十米之外的陆厌,猛地转身,大步往回跑……
他在她倒在地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
程岁醒来时,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眼前是雪白的墙壁。
她指尖微动,想起身,却浑身酸痛。
“程女士,你醒了?”
程岁扭头去看,坐在自己床边的是一名女警,手里还拿着纸和笔。
程岁点头。
女警开始问:“程女士,你知道这次绑架你的人是谁吗?”
程岁嗓子很干,说话时很疼,她艰难吐字:“姜润生……”
女警记录完,起身就要走。
程岁缓缓张嘴,声音很轻:“是你们……救了我?”
“是的,是我们警察救了你。”
程岁垂眸,看不清神色,只慢慢道:“谢谢……”
女警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很安静,没有其他病人。
但在一楼最角落的杂物间里,即便隔着厚重门板,也能清楚听到殴打的声响。
陆厌伸手攥着货车司机的衣领,神色凌厉,问:“姜润生在哪儿?”
司机奄奄一息开口:“不……知道……”
陆厌浑身带着戾气,深深看他一眼。
随即手腕用力,将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转身,开门走出去。
他独自上楼,在二楼病房门口站着,通过门玻璃往里看……
程岁平躺在床上,闭眼,已然陷入沉睡。
陆厌轻轻拨动门把,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去。
程岁睡得并不安稳,脸色惨白,紧皱眉头,像是被梦魇所困。
陆厌站在床边,伸手,想去触碰……却在将将碰到时,停在半空。
他的指腹上沾染了那名货车司机的血,很脏。
陆厌指尖屈起,收回,深深看了眼程岁,转身往出走,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用冷水不停冲洗。
直到指尖通红,才停下。
这时,口袋中传来震动声。
他用纸随意擦了下手,掏出手机,按下接通。
传来助理的声音:“陆总,张允柠被张家人救走了……您看您这边要不要去看望?听说张小姐吓到了……”
“关我什么事?”陆厌声音压低,语气里没有一点在乎。
助理一愣,沉默几秒后,将通话挂断。
陆厌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倚着水池,摸出支烟,点燃,沉眸吸着。
一口口,吸得急促。
连着吸了三四根后,去窗边吹风,直到身上没有一点烟味,才离开水房,去往病房。
程岁还在睡。
只不过睡得仍旧不安稳,侧躺着,嘴上无声张张合合,手指颤抖着往回缩,把自己蜷成一团。
就在这时,旁边放着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声响,格外尖锐——
陆厌被这声惊到骨骼发颤,他忙伸手去按床头的抢救铃,转身,狼狈急促往外跑,边跑边喊:“医生!医生!”
二楼的走廊乱成一团,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将程岁往抢救室推。
陆厌在最后,抓住主治医生的袖子,带着万分恳切道:“一定要救她!让她平安出来……”
抢救室的门被关上……阻挡了陆厌的视线。
他独自一人,站在冰冷昏暗的走廊。
沉默望着前方紧闭的门。
随着时间的分秒流逝,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连呼吸都很轻很轻,生怕错过任何消息,又怕这门中途就被医生打开。
凌晨三点,走廊的墙边一堆烟头,陆厌手里捏着发瘪的烟盒,额发凌乱垂落,整个人有些狼狈。
在最后一口烟吸没前,门开了。
陆厌起身,侧首去瞧。
还好,还好。
单人床上并没有覆盖白布,还活着。
陆厌站在原地,长吁口气,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在程岁被推进icu观察室前,握住她的手,俯身……
在她耳边,无比珍重道:“岁岁,别怕,再过几天就好了,你会平安,健康,再也不会这么辛苦,这么疼。”
程岁的麻药劲还没过,她听不到他的承诺。
只有医院两侧雪白的墙壁,替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