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我们断了吧。”
程岁说出这番话时,在心底至少琢磨五遍,堵在喉咙口来回迟疑不下三遍。
但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陆厌坐在对面,穿着一身阿玛尼的手工高定西装,俊朗容颜没有丝毫波动。
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蜡烛鲜花和红酒西餐。
明明是个十周年的高兴日子,到头来却没有半分欢喜。
陆厌将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拿在指尖,撩起眼皮看对面穿着卡其色长裙,浑身散发温柔恬静气质的女人。
“你确定?”
程岁点点头。
陆厌把玩香烟的手指失了力道,将其掰成两段,黄褐色的烟草掉出来些。
“怎么突然决定要分手?”
程岁垂眸盯着光洁餐叉,略微干涩的唇瓣动了动:“不是临时决定,想很久了。”
“大约三年前,我就开始思考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明明我们十七岁相识,二十岁在一起,熬过了七年之痒,怎么还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谈及过往,程岁放在腿上的双手轻微颤抖,指尖一点点变凉,面上却努力维持平稳。
她轻呼一口气,将哽咽压下去。
“这几年我参加了很多老同学的婚礼,他们都问你我什么时候结婚,但其实……我们不会结婚的,对吗?”
她抬头,清澈的眼眸看向对面的男人。
陆厌从烟盒里手指颤抖着拉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偏头点燃。
尼古丁气息弥漫在口腔,顺着气管抵达肺腑,他深深吐出口气。
青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弥漫在二人视线之间时,他才抬头看过去。
见他如此,程岁的心缓缓下沉,却释然一笑:“没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会一点点消失的。”
“这几年我们经常吵架,你也不怎么回家,我守在那么大的别墅里给你打电话,催着闹着你才肯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和各款女士香水味。”
“可我不甘心啊,就对你又打又喊,使劲折腾,其实那段时间我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但现在,也没力气了。”
程岁低眸,遮住晦涩情绪。
顿了几秒,才又开口,音色中带着几分清醒。
“所以我想明白了,三十岁的我们都已经如此不堪,还谈什么以后呢?”
陆厌的黑眸一片幽深,透着复杂。
良久,他低声回应:“抱歉,但我从未背叛过你。”
程岁摇摇头,似是毫不在意。
陆厌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用指尖推过去。
程岁望着那张数额肯定超大的黑卡,眼里划过一抹讽刺:“和平分手,别糟践我了。”
陆厌指尖轻颤,将卡收回。
他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掐灭,平静询问:“以后打算做点什么?”
程岁:“回榕城看看吧,毕竟那是我老家。”
陆厌掀起眼皮看过去:“还会回到海港市吗?”
“不了,这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陆厌煞有其事点点头。
良久,他撩起眼皮,望着她柔和的神色,下意识轻声唤道:“岁岁……”
“啊?”程岁恍惚抬头,尾音有点颤。
对上男人视线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过往种种。
十七岁的陆厌,穿着高中的蓝白校服,趴在课桌上悄悄说喜欢她。
二十岁的陆厌,在大学校园的林荫路下,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二十二岁的陆厌,因她体弱高烧一周,连夜冒雨爬几千台阶前往福云寺,只为向住持求一个保平安的福袋,还亲手绣下‘岁岁平安’四个字。
三十岁的陆厌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面对她提出分手也没做任何挽留,大抵是真不喜欢了吧。
程岁怔怔看着对面男人的容貌,明明与多年前的陆厌长相一致,却怎么也无法重叠。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在泪珠蓄满即将坠落时,仓惶低头。
陆厌的视线落在她的包包上,又问:“那个福袋,你还留着吗?”
程岁答得很快:“扔了,早就扔了,我们感情淡成那样,还留着做什么。”
陆厌的嗓子有些痒,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下:“扔了好,扔了好。”
话落,二人谁都不再言语。
气氛变得沉默。
“什么时候走?”陆厌问。
程岁按亮手机屏幕,扫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后的车票。”
“那快了……”
程岁点头,没再搭话。
“等会儿我送你?”陆厌掏出车钥匙。
程岁:“不用了,这边打车很方便。”
二人安静瞧着彼此,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程岁率先出声:“这次你先走吧。”
陆厌移开视线,颔首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将餐桌撞得往前几厘米。
餐盘发出清脆碰撞声,高脚杯里的红酒来回摇曳。
程岁始终垂眸盯着牛排上的一处纹路。
在听不到皮鞋踩地的离开声后,她故作平静的五官一点点崩坏。
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溜出。
晕黄水晶灯下,她在座椅上发出隐忍哭声,纤细单薄的肩头小幅度耸动。
为这场整十年的感情做最终告别。
良久,程岁起身,恍惚间无意碰落包包,里面的东西掉出两样。
一件是周边泛旧,‘岁岁平安’四个字绣得七扭八歪的福袋。
一件是今天下午刚拿到手的白血病诊断单。
程岁捡起福袋,拇指指腹从颇为粗糙的四个字上一扫而过。
眼里划过一抹黯然。
是不是绣得太难看,所以才会不灵验啊。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扔掉,将福袋连同诊断单全塞回包包,这才起身离开。
打车抵达火车站时,刚好大厅播报开始检票。
她随着人流办完手续,彻底消失在闸门后。
远处,陆厌平静注视这一切。
他的视线看向检票口上方的电子屏幕。
当显示已无法再检票,当挂在一旁的时钟转到列车出发的时间。
陆厌脑海里闪过程岁在他走之前问的最后一句话。
“陆哥,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爱了吗?”
今天的十周年纪念日,他是空手来的,没准备鲜花和礼物。
往年的纪念日,他都会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
而这次,他知道程岁会主动同他说分手。
所以他头都没回,只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