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心已经完全适应了研究生的生活,同样忙碌。
祁琮煜和路远这次的任务已经去了三四个月,和从前一样的是杳无音信。
周末的时候钟琪和苏慕心一起约好了去婚纱店,钟琪原本的婚期在立春,但是路远一出任务就归期不定,她准备婚礼的时间也自动延长。
两人刚下车,就接到了婚纱店的电话催促,直接打乱了两个人先去逛街的计划。
“路太太,路先生定的婚纱已经到了,说是今天要来试穿。”
“来了,十分钟到。”
苏慕心牵着狗绳,小灯泡已经五个月大,正是金毛半大不大时最调皮的时候,见到什么都喜欢上去闻一闻。
“小灯泡长的真快,现在多少斤了,看着胖乎乎的。”钟琪虽然住在苏慕心的对门,但是小灯泡她很少看到,苏慕心早上出门上课,晚上晚自习有时候很晚结束,小灯泡在家里几乎就是自己一只狗待着。
“26斤,能吃能睡能拆家能不胖么?我为了它宿舍都没住,白交了住宿费用。”苏慕心拿着一个纸杯蹲在地上给小灯泡喝水。
小灯泡喝完水之后苏慕心把纸杯收进了随身的帆布袋里,它几乎都在家里,有带出来散步就能兴奋的上窜下跳。
“一会儿把它拴在婚纱店门口,我怕它进去扯婚纱,我可赔不起。”
眼看着愈来愈近的婚纱店,苏慕心提前就想好了把小灯泡放在什么地方,这个金毛不同于别人家金毛,她都觉得小灯泡是披着金毛皮肤的哈士奇。
两人进了位于商场外街的婚纱店,这家店在京城都很闻名,现在的年轻人在这里定制婚纱的数不胜数,口碑极好。
“路太太,好久不见。”早在元旦的时候钟琪和路远就来过了,店员有把人的面貌刻录进大脑的本事,这么久没来,也精准的认出钟琪。
“心心,你坐这儿等等,我去试了给你看。”钟琪把随身的包包递给了苏慕心,婚纱店有宠物寄存的位置,闹腾的小灯泡被苏慕心毫不犹豫的寄存了。
“你去吧,我想逛逛。”苏慕心的视线固定在了周围成排陈列的婚纱上。
“可以有,你去吧,我换好了叫你。”钟琪被店员带进了更衣室,苏慕心一个人在婚纱店里逛着,期间有店员想跟着,都被她婉拒了。
琳琅满目的婚纱,中式的正红色,西式的白纱,看的人眼晕。
苏慕心在想如果他们要结婚,这个婚纱估计她会挑晕。
“喂?您好。”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在婚纱店里瞎逛的苏慕心,她刚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了禹礼的声音,禹礼的电话她是肯定有存的,但是现在这个电话是陌生号码来电。
“心心,你在哪?我来接你。”
“妈?我在陪钟琪试婚纱呢,怎么了?”苏慕心没听出有什么异常,脚下的步伐继续着,手中摸着挂在陈列架上的白色婚纱。
“那正好,我一起接,是长安街的婚纱店么?”
“嗯。”
禹礼开车的速度很快,她本来在前往苏慕心出租屋的路上,听到她说在长安街又马上掉头去长安街。
苏慕心挂断电话的同时,更衣间传来了呼叫声,“心心,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苏慕心刚到更衣室的门口,帘子里就伸出了一只手直接把她拽了进去。
苏慕心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看到拽她的人是钟琪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有毛病啊?”苏慕心白了钟琪一眼,钟琪讪讪的笑着。
“我好像最近胖了,感觉有点穿不上,店员不敢用力拉,你帮我!”钟琪把自己背后的层层绑带递给了苏慕心,意思让她用吃奶的力气给她一层一层绑上去。
“这么拼命,万一婚礼的时候你胖的更厉害了怎么办?”苏慕心给钟琪穿绑带的时候嘴巴里还不忘记吐槽。
“我要减肥!!!啊啊——你轻点!——”
“我还没用力呢!”苏慕心刚用力拉了一下,钟琪就鬼哭狼嚎的。
“心心——琪琪——”
苏慕心听见禹礼的呼喊声,手从钟琪的后腰挪开,松开了长长的绑带,脑袋从更衣间探了出来。
“妈——我们在这儿——”
禹礼一看见人就直接把苏慕心扯了出来,“阿姨!——”里面的钟琪因为门帘被拉开一条缝吓得惊声尖叫。
“先别试婚纱了,跟我走!你们俩!”禹礼从那一条来回晃动的缝隙看见了钟琪裙子穿了一半,风风火火拉开窗帘就走进了更衣间。
苏慕心在外面听着钟琪的惨叫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祁琮煜小的时候有因为禹礼过于暴力的换衣服鬼哭狼嚎到隔壁邻居来敲门,就是那种给他穿短袖,结果把祁琮煜的头往袖口里怼,怼不过去硬怼,最后还是祁君给他穿的,当时的祁琮煜才3岁,在川西。
钟琪被禹礼把身上的婚纱扒掉之后,钟琪只关心自己的婚纱有没有问题,幸好质量很好,没什么事,三两句嘱咐了店员,禹礼火急火燎的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了婚纱店。
禹礼的车子一路直直上了外环,苏慕心看着这个方向,熟悉的窒息感涌上了心口,她打开了窗户,五月初的京北,空气里带着些许刚刚下过的泥土的芬芳,清新怡人。
“小灯泡在婚纱店!”苏慕心突然想起那个蹦来蹦去的小狗崽子还被寄存在婚纱店。
苏慕心的神色变了又变,钟琪让她别急的同时马上给婚纱打了电话过去。
“没事,我跟婚纱店说过了,她说会帮我们看到她下班,现在十一点多,她八点才下班。”
钟琪把店员说的话复述给了苏慕心,她才放下心来,因为突然想起小灯泡,刚刚一瞬间扼住她喉咙的窒息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也暂时放回了肚子里。
前面开车的禹礼今天反常的一个字也没说,从上车之后她就冷着一张脸只顾着开车。
车子在连续十五分钟的疾驰之中到了禹礼工作的地方——第一军医院,还没拐进路口,远远的,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之中,红色的京北第一军医院几个大字格外引人注意。
苏慕心骤然冷了一张脸,她连下车时率先踩在地面上的双腿都有些发软,当年的一幕幕与现在似乎重合。
禹礼早就发现了苏慕心的不对头,她一下车就先揽住了苏慕心,坐在苏慕心身边的钟琪从另一边也下了车。
苏慕心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趋于平静,至少看起来是的。
还是那部电梯,同样的楼层,甚至于连位置都一样,那扇银白色透着冷光的重力门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军。
苏慕心不想往前走,因为她又听到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哭声,凄凄惨惨,撕心裂肺,挖骨穿心。
钟琪也是同样的面无血色,她一个心理学出身的高材生,京北第一医院心理科的主治医师,现在能够读到的只有当下一层接着一层的凄厉和悲伤,这无穷无尽的压抑似乎要将她们彻底吞噬。
“祁琮煜,路远的家属来了吗?”
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不是那扇冰冷的重力门。
电梯门又打开了,是路远的父母,他们面如土色,两人都是退休下来的军人,步履坚定却沉重。
路远有一个姐姐,早年从军,在六年前出任务时逝世,年仅22岁,是特种兵里非常稀有的女性侦察兵。
路远的母亲看见钟琪的时候眉眼里皆是无法言说的悲伤。
苏慕心手指狠狠的掐向了自己的手心,那力道好像要用自己的手指戳穿自己的手心。
祁君一早就到了,他漆黑的眉眼在阴郁时简直和祁琮煜一模一样,压抑着的情绪此时此刻无法宣泄,他们一同进入了早已敞开门的房间里。
苏慕心熟悉这样的地方,是医院专用的会议室,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用于重大特殊病例的会诊而用。
他们进去之后,发现一同在的不止他们,这间会议室是军医院最大的会议室,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都是一位特种兵的家属,这么数过去,大概有六七名特种兵的家属到了现场。
坐在上位的人是指挥部的人,就是这些人负责给特种兵部队分发任务。
“我们就单刀直入,长话短说了,这一次特种兵一队分成两批出发,也是这一批从国防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们第一次参与国外维和任务,先回来的一批,牺牲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六人,今天在坐各位的亲属,因为任务,我们的狙击手兼指导员祁琮煜,侦察兵路远,李城,狙击手陈宇,医疗兵……”
苏慕心出现了耳鸣,她的听觉系统止于祁琮煜三个字,之后的话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手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青印,硬生生把自己逃离现场的思绪拽回了会议室。
“目前为止,他们仍处于失联状态,当地的维和部队正在全力搜救。”
“失联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什么时间确定失联的?”
苏慕心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坐在会议室那一头的人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苏卓之女,她的面容样貌,都像极了苏卓。
“已经七天,有些事情涉及机密,生还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当地的局势非常混乱……”
坐在主位旁的人看上去文质彬彬,他认为他说的相对委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他们是奉命维和,就算真的牺牲,我也要见到尸体再下结论,现在没找到人,我不可能去做任何不需要的心理准备。”苏慕心在会议还未结束时就直接拉开了门离开了会议室,禹礼和祁君直接追了出去。
钟琪沉默着,也飞奔了出去。
苏慕心在一楼的大厅向禹礼拿了车钥匙,再三保证自己一定没事,一辆红色的suv从第一军医院疾驰而出,禹礼知道苏慕心需要发泄冷静,她没拦着,只是跟祁君开着祁君的军绿色军车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苏慕心降下了车窗,按下车窗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听到了祁琮煜当年那句“让他们看看不只是新手还是个女司机。”
这句话当时的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苏慕心出现幻听时忽然笑了出来,“我应该那个时候就先骂回去,省的开车这么多年了还会出现幻听。”
苏慕心上高架之前的一个路口碰上从绿灯闪烁变成了红灯,她反应及时,车子稳稳的停在了斑马线之前的位置。
她觉得车上过于安静,平常她开车时旁边总有一个人在唠叨,后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干脆不开车,隔了这么久再开车,一个人在车厢里,静的过分,静的让人感觉压抑。
苏慕心忽然想改变目的地,她想听一听喧闹,人声鼎沸,想自己被过于热闹的人间淹没,逃离当下锁紧她让她无法喘息的可怕的寂静。
这个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六点,苏慕心把车停在了长安街,接了小灯泡之后,她带着小灯泡坐了地铁,感受着起始站的安静,也感受着地铁到中途时,会有人带着刚放学的孩子在地铁车厢里吵闹的交流声,也会有人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约着三两好友一起出门时兴奋的尖叫声,但大多数人,从上了车就一直沉默着带着一天的疲惫一言不发的回了家。
她从一号线坐到了中转站,在中转站随便找了一条线路又上了车,小灯泡似乎感应到了苏慕心的心情低落,它乖乖的跟着苏慕心不断的上车,下车,转站,再重新上一辆车。
苏慕心感觉到自己累的时候,已经是地铁停止运营的时候。
她的手机早就关了机,出地铁站的时候她碰见了禹礼和祁君,她拒绝了禹礼的开导,还了车钥匙,带着小灯泡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这一条街,像是往常一样,路过那家麻辣烫店,老板娘还热情的跟苏慕心打招呼,只是苏慕心心情不佳,只是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作为礼貌性的回应。
小灯泡还舔了舔老板娘的手,摇了摇尾巴,它也知道要懂礼貌,跟熟人碰见要记得打招呼。
他们一路上慢慢的走回了他们的两室一厅的小小出租屋。
回了家之后,苏慕心按部就班,先给小灯泡弄了狗粮和罐头还有牛奶,把自己丢在了床铺上。
小灯泡正兴冲冲的摇着尾巴补充自己的体力,听到苏慕心落锁的声音时,它回过了头,看着那扇白色的木门。
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关,留着一条缝,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直晃动,小灯泡吃饱喝足之后用自己的脑袋顶着玻璃门,把阳台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