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祝妈想了想,就道:“姑娘说的没错。虽则都是奴才,也在这园子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姑娘是那最上等的,我们是这最下等的。且不说姑娘的月钱就是我的几倍,我们也老了,也没有往上爬的本事了。姑娘有本钱,还年轻,又美貌,若是成了宝二爷屋里开了脸的屋里人,如何不在我们上头呢?到了那会子,如何又不会替二爷出来管束我们?这些话,我不过提早说出来罢了!”
那祝妈仗着有亲家母撑腰,倒也不怕袭人。
袭人听了祝妈这话,就有些生气。想想便道:“你这妈妈也有些意思。我不过那样一说,你就说了这么一大通!”
祝妈就道:“若不姑娘不那样说我,我怎么这样说姑娘?”
袭人听了,只当这园子里的婆子们,都不是好惹的。因站起说道:“罢了。随你怎么说去。我走了!也不碍着你们几个的眼了!”
那祝妈听了,也不言语,只管领着几个婆子,提了筐子,又下了柳堤。
袭人受了祝妈的这呛气,心里自不平,虽然她自诩自己是个大度的。因回了怡红院里,想告诉麝月几个听。不巧麝月等又不在。听小丫头佳蕙说,是去王夫人房中取果子去了。袭人就问佳蕙,取个果子而已,如何要麝月秋纹一干人一起去,一个人也就够了。
那佳蕙就笑:“袭人姐姐,你不知道。太太那里是姨太太送来的时鲜果子,这市面上还没开始买卖呢!况姨太太又送了许多,太太吃不完,因想着咱们二爷。所以就叫了玉钏姐姐过来,知应一声。既是太太吩咐,哪里敢怠慢?因此,麝月姐姐听了,就忙着拉着秋纹姐姐和碧痕姐姐的手,赶着去太太那里了!”
袭人听了,口里就喃喃道:“如今麝月也能独当一面了!”
佳蕙就笑:“既她们不回来,不如姐姐也去看看?”
袭人听了,就对着佳蕙道:“佳蕙,这里也无事,你且四处玩玩去吧。”想想又道:“前几日园里刚下了雨,你要是不想玩了,就去找个铲子,将那廊下不易看见的青苔皮给铲一铲。没得人经过了,会跌倒了。”
佳蕙听了,也就点了点头。袭人忽又问她:“晴雯呢?”
佳蕙就笑:“晴雯姐姐自然也是和麝月姐姐一起去了。”
袭人听了,就立在了廊子下,心里惶惑起来。说道:“什么时候,她们也这样好了?”
佳蕙就笑:“原也没什么,如何不好?况都在二爷屋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方才,我还听晴雯姐姐说,等没事了,要办麝月姐姐做一双鞋呢?姐姐想必也知道,晴雯姐姐的绣活,是二爷屋里最好的!”
袭人听了,心里就寻思了几回。因叫佳蕙出去,说自己想静一静。
袭人心里郁结,一会想起宝玉,一会脑中又闪过晴雯的脸,一会又记起了祝妈说的话。只觉得身边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只得在廊子下又来回走了几趟。那佳蕙拿着铲子,远远地只管看着袭人笑。因对袭人大声道:“袭人姐姐,你的汗巾子掉了!”
袭人听了,便低了头,朝着腰里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便弯下腰将廊下的茜红汗巾子捡起,拍了一拍,就又重新系了在腰里。
因想佳蕙的话也不错,她们还没回来,自己不如前去,也好帮着提点东西。因又出了怡红院,走到前方影壁。可是左等右等的,就是不见她们的说笑声。
因犯了疑,料想莫非是太太见了她们过来,又将她们叫去,一一地问话了?若是说出了自己的一二桩不妥之处,想太太知道了,可会生气?因此,心里又惊惧不已。
不想,在影壁这里,袭人却又看见雪雁端着个盘子,从那头进了来。那雪雁见了袭人面前一人,立在花树下,只管左思右想的,便笑:“袭人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方才不是刚叫了宝二爷过去的吗?”
袭人就道:“二爷既过去了,我也就暂时无事了。所以想在这里走一走!”
雪雁就道:“那花姐姐你就在这里玩着吧。我也有事要出园子呢!”
袭人见了雪雁手里空盘子,便笑:“你拿着这个干什么去?”
雪雁就笑:“说来也可笑。那边的赵姨娘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姑娘喜欢吃点扬州的小点心。因巴巴儿地在她屋子里做。做好了也就端着盘子送了给姑娘吃。姑娘见了,也就吃了几块。但味道着实不对胃口。但想那赵姨娘也是苦囊一个,因此姑娘听她诉了一回苦,反送了她一些银子,那赵姨娘见了,收了银子,却忘了将盘子带走了!姑娘见了,务必吩咐我将盘子送了给她!究竟一个盘子,能值个什么钱?”
袭人听了,就道:“是么?那你赶紧去吧。”
雪雁就道:“正是这话。只是那赵姨娘的屋子又远又偏僻,横竖我不愿意过去。真正这些苦差事也只有我做!她们能偷懒的只管偷懒!”
袭人听雪雁有忿忿之意,不禁又想试探道:“真正,也是姨娘要和你们姑娘来往!我看那边的大太太最近也来往的殷勤了!我看,可都看在了你们姑娘高嫁了王爷的份上!”
雪雁听了,就笑:“可不是!那边的大太太是诰命夫人,是姑娘的正经舅母。这赵姨娘巴巴儿地来算什么?纵来了,也拿不出个像样的东西。她从前也不过和我一样,是奴才。如今她来了,姑娘还非赶着我们对她端茶倒水的,多没意思!”
袭人就笑:“当然不同。那赵姨娘到底是老爷的屋里人。只看在了三姑娘的面子上,你们姑娘也要礼待她三分的!”
雪雁听了,就嘟囔道:“就是这样烦难。”因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对着袭人笑:“真正那赵姨娘也有些意思。那回她来了,都要出去了,却又在后廊下拉着我,说要和我说件事。我就问她,姨娘到底有什么事?那赵姨娘就说,最近她兄弟死了,过几日要去送殡,跟着她的小丫头小吉祥儿没有衣裳,要问我借一件衣裳穿。我听了,就问她这样的事,为何不去问老爷,又或者太太去?赵姨娘就说老爷不在家,太太又不管这样的事。我就说,那姨娘不如去找二奶奶去。赵姨娘就说二奶奶见了她,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叫她如何敢开口。她这样一说,弄得我也没法子了。”